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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则,程科长特别重视,看了又看,反复推敲。
一九四六午八月二日
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不见董仕卿已经四年矣!转眼间,她大学毕业了,行将出洋,
到美国留学。
今天她在中央商场购买了许多丝绸苏绣,见到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侃侃而谈别后情
况,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一再造问我别来境遇,一定要我说出目前的工作单位。天啦!
她好像知道我正在干这三十六行以外的生意。虽然我含糊搪塞过去,但不免疚痛于衷。想不
到数载同窗,一旦分离,两人之命运判若天壤,命也如此,夫复何言!
我原出身书香门第,小康之家。回忆十年前双亲执教上海,同在某大学当了教授和讲师,
生活过得相当美好。
“八·一三”淞沪抗战军兴,各大学内迁西南,不料母亲抱病,无法启程,只好退居杨
州原籍。不久家乡沦陷,慈母病故。父亲痛因破妻亡,虽处铁蹄之下,始终坚持民族气节,
蜗居家中,不为敌人利用。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他把生平学问,对我精心灌注,多年来谆
谆善诱,孜孜不倦。因此我由小学而至高中部是名列前茅,高中毕业会考成绩为全市之冠。
当时我自信飞黄腾达,易如反掌。
杨州数年,坐食山空,所有家业变卖一空,后期全靠举债过日,以致债台高筑。岂料正
当我投考大学之际,父亲亦不幸病逝,不但收殓无钱,而且迫债临门,陈尸不能葬,负债不
能还。磋呼!“贫穷似虎,惊散九眷六亲”!灵床孤灯,相对凄然,真不知人间何世!
尚幸天无绝人之路,马太太非亲非故,路过扬州,怜我遭遇,慷慨相助,不但父尸得到
安葬,而是旧债全部还清。如此古道热肠,世所罕见。
返料祸不单行,阎云溪系中岛大佐翻译、日军联队长的红人,横行霸道,鱼肉一方。他
知我是个校花,意欲娶我为妾,勾结当地镇长,乘危强聘,勒令三天之内,要我出嫁阎家。
我这清白之身,岂肯嫁此万恶汉奸。但这茫茫神州,到处铁蹄,要想脱却樊笼,难若登天。
幸赖马太太二度仗义,教我攫去聘金,弃家出走,随着她浪迹天涯,闯荡江湖。从此后,有
国难投,归去无家,像西风黄叶到处飘零。妙手生涯,非所愿也,迫不得已耳。
一九四六年十月五日
阴云惨惨,风雨凄凄,马太太死矣!追念前情,肝肠寸断,不觉惕哭失声,晕厥者再。
嗟呼!皇天不佑,夺我恩师,从今后幽明路隔,相见无期,呜呼,痛栽!
马大太于上月二十日到我扬州小住,当时神色有异,她自知必病,病后亦知必死,而且
还能预计毕命之期。前后只有半个月,她竟与世长辞,对于死生定数,她像有先见之明。奇
人奇事,真不愧“江湖一奇”之雅号。享年四十五岁,虽系徐娘半老,而丰韵犹存。她外表
雍容华贵,态度落落大方,经常以贵夫人身份出入于上流社会交际场中。她浪迹塞北江南,
芳踪遍及天下,技精如神,变幻莫测,谋定后动,出奇制胜,其运筹之妙,存乎一心,无往
不利,从未失风。她待人肝胆相照,义重如山,疏财仗义,济困扶危,所到之处,同道之人,
不惜一切,保其安全。其感人之深,而至于此,斯亦奇矣!
吾师桃李满江湖,朋友遍天下,生平得意门徒,惟我姐妹两人。师姐花锦芳,原籍苏州,
出身名门,父母早丧,身世飘零。恩师对她细加抚养,精心栽培,上了两年大学,擅长英语,
精通文学,天生丽质,绝项聪明,早年耳濡目染,深得吾师真传。姐妹两人,同道数载,彼
此之间,只知有“金枝玉叶”和“踏雪无痕”,互不识何等样人。恩师曾戏对我言:“世间
美人真正秀外惠中者,能有几人焉!我行踪遍天下,物色十余年,除你姐妹两人外,无一当
意者。你们两人生长江东,有此绝色,堪称“二乔”,我何幸而得为女,这是千载艳遇,毕
生之愿足矣!”
师姐天涯海角,行踪飘忽,同师数载,未见一面,人生无缘,乃至于斯!恩师弥留之际,
不见师姐,抱恨九泉。临终投我“秘谱”一卷,中间各载同道姓名事迹极详,天下之妙手,
尽在其中矣!
恩师灵柩,卜葬于北山之阳,一抔净土,掩埋了一代风流。虽然吾师身杯绝技,奋斗一
生,到头来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一棺附土。死后这等孤凄萧条,委实令人寒心。“尔今死
去侬收葬,他年葬侬知是谁?”死者已矣,生者堪虞。回忆数载妙手生涯,江湖颠簸,提心
吊胆,了无宁日。长此下去,归宿无所,转眼红颜逝去,终归悲惨下场。前车可鉴,中道彷
徨。
一九四七年一月三日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是唐朝诗人社牧赠别扬州名妓之诗,褒奖她
年轻貌美,誉为扬州奇楼第一。沈子良约我漫游苏州虎丘,在玉皇阁后楼两人相对谈心。此
时四下无人,高楼寂寂,他对我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脱口念出此诗。
这原系风流韵事,本无可议,我却吹毛求疵,借题发挥。因我觉得对这豪门子弟,须力
持端庄,以显高贵品格,才能达到欲擒故纵的目的。所以我对他正言厉色,有意抢白:“子
良,你想错了,今日虎丘之约,原是男女正当社交,你不该以挟妓游春视之。我虽家道寒微,
但总算是书香门第,诗礼之家。不过齐大非偶,古有铭训,怪我空读诗书不自量力,一味高
攀,所以你把我当作路柳墙花,可以随意攀折,随时抛弃。被损害、被侮辱咎由自取,怪着
谁来?这责任只有归我自己负责。今天我虽然吃了一堑,也算长了一智,与其将来被人鄙弃,
不如今日早就绝交。子良,算了吧!君子断交,不出恶声,我们后会有期。”
如此小题大作,出于子良意料之外,他张口结舌,莫措一辞。我竟掉头扬长而去,他千
呼万唤,我总不回头,径回扬州,等待他三顾茅庐。
沈子良,扬州世家子弟,其父沈步云系江浙财团之一,他财雄江北,富甲扬州。子良大
学毕业后,即在东亚银行任职,因善于理财,四年之间,由科长升案理而至经理。他二十二
岁结婚,结婚不及三年,发妻不幸病故。其妻才貌双全,夫妇感情甚驾,有“曾经沧海难为
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情。他今年二十八岁,发妻过世已经三年,不知多少亲朋戚友为其
物色新人,终无如意者。迄今中馈犹虚,父母不胜焦急,然亦无可奈何。
去岁十月十五日,我从上海回杨州,他由南京返里,不意与他懈逅于瓜州渡口,他一见
倾心,一直追踪至扬州城内,查询我的邻居,翌日即登门拜访。一度晤谈之后,他有相见恨
晚之慨。从此后信使频繁,馈赠不绝,大有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之感。
此缘的确不可多得,知之者均责我过于矜持,恐失千载难寻之机,殊不知对此纨挎子弟,
不加矜持,即被鄙薄。今日之子良,已濒如饥似渴,如醉如痴之境,正所谓弄婴儿于股掌之
中,何怕他弃饵脱钩?这无异杞人忧天。
连日子良三顾茅庐,负荆请罪,其意至诚,其情可悯。若太过揉、有伤情感。假戏真做,
到此应该顺水行舟矣!
对此门亲事,我力求明婚正娶,否则桑濮行间约,不但会受到他家庭鄙视,而且必受其
亲戚非议。我向子良提出三点要求:一、须他父母同意;二、要社会有上声望者从中介绍;
三、须明婚正娶,大事铺张。目的无它,因为双方家世太过悬殊,非此不足以提高身价。子
良满口答应,喜出望外。其父母特地两度惠临,我热情款待,两老眉飞色舞,留连满意,我
不禁心中暗喜。
施静庵教授系先父同窗好友,当年执教上海,抗战军兴,随校内迁西南,政府还都南京
之后,他数度访我末遇。此老亦古道热肠人也,沈家父子,央其为媒。十年阔别,初次见面,
他不觉怔然,继而叹曰:“一颗明殊,价值连城,难怪乎沈家父子,如此殷勤恳切。老友英
灵有知,当亦告慰九泉矣广经静庵老伯介绍,订于三月五日我和子良在南京沈公馆完婚。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不知放下屠刀,能否成佛也?
程科长看罢李丽兰的日记,对她飘零身世深感怜悯,对她不幸的遭遇非常同情,对她的
文学才华十分欣赏,对她的处世待人相当赞同。他认为,她不是自甘堕落、不知羞耻之人,
今沦为盗,是逼上梁山的。她正决心悬崖勒马,改邪归正。她遇上沈子良,渴望找到幸福的
归宿,但她为什么在临婚之际,却不能放下屠刀,而疯狂地两天三作案,以致自陷罗网?想
到这里,他对她又感到失望和惋惜!他在办公室里,来回不断地踱着方步,搓着双手,认真
地考虑如何布置下一步的审讯事宜。
早晨的阳光透过墨绿丝绒的窗帘,隐隐约约地射进了小客厅。这是李丽兰的临时拘留所,
美其名曰招待室。室内地毯、沙发,十分整洁,不过临时加了一架高低背沙发床。
李丽兰在朦胧中睡醒,神志仍然恍惚,她下意识地感到痛苦。当地定神思索时,才感悟
到此身还在牢狱中。这时地突然紧张起来,发现自己昨夜和衣而睡,不禁生疑。她回忆昨天
的情景,她的确很疲倦,但绝不会累到这样地步。按理说,她昨天遭遇不幸,内心很痛苦,
理应通宵失眠才对,为什么一直酣睡到天明?这不符合自己的实际,她感到昨夜可能受人摆
布。她马上盖上棉披,在被窝里急速地层层解开纽扣,将手伸进右边的腋下,手指尖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