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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突然天旋地转,我再次昏迷了。
直到第六次我才拿到了那只鞋子。还在,那套注射器还在原位。我抖抖嗦嗦地,想给自己打一针。慢一点,再慢一点,先够到大腿再说。笨蛋,还隔了好几厘米,手已经调到地上去了。我一定要保持冷静,尤其要耐心,不能自己就泄气了,放松,呼吸,休息,手扶着大腿,慢慢挪到位,别急。我又歇了歇。用另一只手固定好位置,注射。深呼吸。一股力量充满我的身体。继续深呼吸。我去找第二只鞋,准备再打一针。我明白这样不行,有心肌梗塞的危险,连续注射过于强烈。我应该等上半天,但是现在我需要依靠这样的剂量让自己站起来。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第二次注射大约十分钟后,我自我感觉基本良好。我站起来。我从鞋底里翻出几片小的葡萄糖药片。我吞了两片。这些东西到了我的血液里,无异于大海里的一滴水,可是能让我的胃里装上一点东西实在是太舒服了!我欣喜地活动了一下肌肉,几乎不发抖了。不过,我必须好好控制这种喜悦的情绪,它显得过于亢奋了。管他呢,不管怎么说,现在需要的是胆量而不是小心翼翼。
为了把卫兵叫过来然后下他的枪,我故伎重演。疯了吗?总不会比坐等那些“医生”回来更疯狂吧。绝不能拖延太长时间,药效只有几个小时,我得跑很远一段落才能再找到这种药。我大声叫卫兵。他很快就过来了,对自己很自信,一点怀疑也没有。他没有防备,而我准备充分,所以我毫无困难地就把枪夺过来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出去之前把他勒死了。毫无疑问,我犯的又是死罪。这想法差点让我笑出声来。在眼下这种地方,死不是痛苦反倒是解脱。
每次这样的时候我都感到如此孤立无援!我总是禁不住想到以色列国内的那些人,这会儿,他们从从容容地起床了,上班之前美美吃一顿早餐,年轻人呢,也许通宵狂欢之后正睡着懒觉……他们知道不知道,哪怕想一想,就在几百公里之外,此时有那么汪洋肆虐的痛苦?他们是否知道,为了让他们能享受他们的沙拉,我们要忍受万般苦难?啊!在阳台上享用我的早餐,享受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会有这么一天吗我也有这样的幸福生活?想想而已,对我来说就像感受海的味道一样。
一边做着美梦,我一边穿好了卫兵的衣服。真是运气,他不很高大,再说这些士兵穿的反正乱七八糟,没人会注意我的怪样子。我把他的枪上了膛,仔细检查了一遍,把自己的东西包好拿在手中,猛吸一口气,然后走了出去。我下了决心,如果行动失败我就对准自己脑袋扣动扳机。我不是特别抗拒自杀,没必要在地狱里活上一次。我们遵从的犹太教士说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叫做自杀,而是杀死一个我们所说的可能铸成大错之人,所以这是可以正视的行为。一句话,并非自杀,而是杀人。对于这被杀的人来说,他自己纯粹是个道具。
第十章 俄国“大夫”(9)
我什么也不想,径直往前走。如果老想着自己走错了方向,我就会回头,走起来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没人会拦阻一个胸有成竹的士兵。尤其是在这样的凌晨时分,最后一岗卫兵也要睡着了,因为我看到了天上冒出来的星星。早晨的新鲜空气让我有点小疯狂。我离开自己被关押的那幢房子,向兵营走过去。一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晚上这种时候很容易找到——,我飞快地抽出一张纸,像那个审问我的军官所做的那样,给我自己签署了一份放假证明。我知道在上校回来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这军官就休假去了。所以没人会核
对这份去医院的通行证。一个犯人把我给打了,我的脸肿得利害,需要出去做放射治疗。顺理成章。后勤处的军官充满同情,居然拨给我一辆吉普车。我大摇大摆地从大门口出监狱。在岗哨那里,我面无表情地把假条递给卫兵。我对这种小把戏习以为常了,甚至向那个当兵的晃了一下证件。我向着医院方向走,然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掉头。
在长达四个小时的路程之后,我离边境只有二十公里了。我要去的地方,是亲爱的卡玛尔所在的那个村子,他会为我提供衣服,帮我平安过境。为了不连累他,我把车停在野外,仔细做好伪装。我当然因此浪费了一些时间和力气,但这是必要的。然后我把军装脱下来,换上自己的衣服。最好不假扮军人,如果这样子被捕,死刑无疑。我向村里走去。四十五分钟之后我到了目的地,一路我像个机器人似的走,人都快昏过去了。
伤口还在流血,我筋疲力尽。
太好了,卡玛尔在家。阿泽勃的这个叔叔惊愕不已地接待了我,什么也没问,让人去叫自己当医生的朋友,然后把我平放到铺在靠垫上的被子上面。我的背上疼得利害,又很敏感,这样柔软的床垫对我来说实在就和苦行僧的床一个样。卡玛尔马上明白了,他帮我换成俯卧。这也没好多少,肋间的伤口也很痛。我看了一下伤处,已经肿成鸡蛋大小,而且化了脓。任何姿势都不行。卡玛尔很理解我的处境,他把我垫起来,换上一个折衷的姿势,一半用右肋,一半用腹部,耐心地把靠垫挪到有限的几块没有痛苦的部位下面。我终于躺了下来。不到三秒钟,我就在疲惫中半睡了过去。卡玛尔和我说话,声音很轻,听得出包含了感情:
“我们都不指望你来了……我从一个接头的人那里听到你的消息,他在监狱里看到你了……两天前他被放了出来,他和我们说了你的情况……我们以为你死了……见你还活着真是……总之,阿拉怜悯众生,你还活着。医生来了。”
他来得真快。我没有完全睡着,能听见他们说的话。他没给我上麻醉,因为无法判断我的虚弱程度。反正我已经被折磨够了,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卡玛尔端来一盘干果,热量足够,用茶也很容易吞下去。医生用手术刀把每一处伤口重新挑开,敷上抗生素。最后,他为肋间的伤口做了缝合,动作轻柔地包扎好,和先前受到的野蛮对待真是天壤之别。
卡玛尔从肩膀上方探出头来,自始至终看着手术过程。
“不给她的背也缝几针吗?”
“什么?可这得找到两块好肉才能下针!除非我从她的脖子和屁股这两个地方下手,可是我不敢保证效果!好了,完了,在这儿休养两个星期不要走动!”
我咬牙坐起来,说:“你们知道,我必须离开。我今晚得上飞机。”
“你会死在那儿的!你想要我干什么?要我治好你,还是治死你?”
“我要你给我一点补充能量的东西。你肯定有兴奋剂之类的药。”
“不行,我是医生,不是杀手!”
“给我吧!我随后就走。我不能在这儿久留。卡玛尔有家,你也一样。去吧,和你这么说话我累极了。”
我不会忘记他看我的那种眼神。那目光非常打动人,是这个残忍的世界里难得的充满怜惜的一刻。他嘀咕着出去了,回来时拿着刚刚配好的药,给我做了注射。他给了我一些留在路上用,我表示感谢,但他命令我一路尽量少用。最好他能给我药片。他摇摇头,走了。卡玛尔赶快帮我换上黑袍、面纱和拖鞋。快傍晚了,边境马上就要关闭。治疗用了三个多小时。
第十章 俄国“大夫”(10)
卡玛尔很受士兵优待,因为他们经常见他过来过去跑生意,所以过一趟境简直就是小儿科。卡玛尔是个大方人,总给这些兵带一两样“礼物”。
我们顺利抵达贝鲁特,一路上过关卡都很愉快,或多或少地和岗哨聊上几句,关于当作礼物送给他们的衬衣的颜色啊什么的。一到机场我就拿到了钱和护照,买了一张去伊斯坦布尔的机票。然后转到欧洲“度假”。我不想回以色列,我想先散散心。稍晚几天,我再去汇
报,然后去忍受那不可避免的医院生活。现在这几天,我想要的是和生活亲近亲近,而不是任何穿白大褂的人。明天晚上,我就回来。我为自己的打算兴高采烈,完全忘了自己伤得跟什么似的。
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我按照原计划到达,肚子里填满了兴奋剂,青霉素,酊剂,还有对付我肿得和西瓜一般大小的脸的溴。我总算有了点人模样。背上也很快就结疤了。我搭了一段公共汽车,然后走回家。我从Krav Maga训练厅前面经过。他们正在训练。我一直走到门口,听得到鞋底的嘎吱声音,塑料瓶蹦到天花板上的声音,他们是在练习怎么对付用瓶子做武器的进攻。我听到教练在鼓励和指点学员:“慢一点……要轻巧!”
“要轻巧”……我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又看到了自己经历的一幕幕,也就是前一天夜里的事。这是两个多么不同的世界!我呆在楼梯旁边,听里面的训练。夜幕降临,学员们出来了。他们从我前面一米开外过去,没有认出夜色里这个带着黑色穆斯林面纱的搭档,甚至没有想想这个人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他们看到我了吗?他们的毫无经验让我觉得好笑。
我等到了教练。我很想告诉他我挺过来了,告诉他我非常感谢他的帮助和教授,告诉他我经历了真正的地狱但是我从未丧失希望,告诉他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很坚强,坚强到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总之,我活下来了。这是一个奇迹,是新生,是死而复活。我想表达出每一件事情。可在药物,疲劳和兴奋之下,我变得昏头昏脑,语无伦次。
我把目光投向训练厅。两个世界的差距如此之大,我觉得自己身在四维空间。我长吸一口气:
“我回来了,好好地……”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很慢。
他看着我,笑容很古怪。他听懂了。
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叫人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