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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力站起,将良智由地上垃了起来。
「我知道你厌恶我,一丁点接受我这个儿子的意愿也没有。我们都不喜欢彼此,但是却硬被安排成为母子关系。我不需要你接受我,更不需要你放弃仇视我,但是你应该要明白,所有的事情幷不是我的错,你和你丈夫离婚不是我从中破坏,婉婉被她父亲强暴也不是我所造成。你失去丈夫、又失去女儿、一辈子不幸从来没有快乐过,完全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禽兽,错的人是他,你该恨的人是他,你清楚了没有!」我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在良智面前将埋了许久的怨恨吐出。
良智红着眼眶,狠狠地搧了我一巴掌。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所以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这个杀人凶手!」良智的眼泪落下,忍耐着激动,平稳地开口说着。
「他不是我杀的,是失足坠楼。」我觉得我们在外头太久,引来了路人侧目。于是我抓着良智的手将她往饭店里拉去,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空间好好地谈谈。
魏翔走进车里,茫然地望着远方,而后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之上,闭起双眼。
我转过头不再注视他,刷了卡后和良智进到饭店房间里,关上门,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
「我会和你打官司,将奈奈要回来。」良智坐在床上,仍坚持着。
我打开冰箱拿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将嘴里的血味淡掉。良智那巴掌打得有够狠。
我倒在沙发上,边啜着冰水边说:「第一、你钱没有我多,你每个月的十万块生活费是我按月从户头拨过去的,光是律师费就会用掉你所有积蓄。第二、我说过很多次,我是奈奈法律上的父亲,你赢不了我。第三、假如真的要上法院,那你要向法官坦承:对,我已经离婚的丈夫强暴他的亲生女儿,然后生下了我孙女奈奈吗?第四、你没有钱、没有时间、更没有体力独自一个人把你的孙女养大,你无法给她最好的环境栽培她成材,但是我可以。」
当我收敛起气焰,慢慢地将所有优缺点告知良智,良智他沉默了。
「奈奈和我不一样,我从小就长畏缩缩,看见爸爸就吓到像只狗一样发抖,他碰我一下,我得要做上几夜的恶梦,哭上好几天才能平复,这些你也都知道。你是看着奈奈长大的,你曾经见过她像我那时候的模样吗?」我直视着良智,迎向她犀利目光。「有吗?她曾经哭着说过爸爸打她骂她,甚至对她乱来过吗?」
良智的眼神中有了迟疑。
「我可以对你发誓我绝对不会将爸爸对我的那些行为同样加诸在奈奈身上。她是我的孩子,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我对她的爱都不会变。」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在你偷偷带着奈奈回到台湾之后!」良智的态度软化了,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胜算。
「奈奈毕竟是台湾人,你不能一直让她留在日本都不回来。」我慢慢地解释着。
当良智的态度趋于软化,我跟着跟她谈及让奈奈回国读小学的事情。
良智刚开始很反对,但我加了条件:「每个寒暑假都把她带回去日本跟你一起过,这样如何?你也可以来台湾看她,机票钱我帮你出。台湾和日本这么近,来来回回一点地不麻烦。」
然而良智幷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我和她沟通了一整夜,好不容易才让她同意继续将奈奈留在我身边。回国读书的事情,日后再谈。
我也不着急,毕竟良智今日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
清晨五点多走出饭店时,魏翔的车还停在外头,我走列车旁敲敲车窗,他打开门让我坐进驾驶座。
「先回你家吧!」我说。
他转动钥匙,往他家的方向行驶而去。同样都是一夜没睡,但他的侧脸看起来却更为憔悴,整个路上我们两人都不发一语,沉默发酵之后,形成了另一种更为晦暗的情绪。盘踞在魏翔心头。
回到家后,我往住的客房去,翻找行李箱中的护照和签证塞进牛仔裤后口袋里,其余的什么也没拿,便转身要离开。
魏翔倚在房门口,将我所有的动作看进眼里。
「你要去哪里?」他问。
「跟良智回日本一趟。」我得赶快先带良智回去省得她又跑去老家对大哥他们胡乱咆哮,顺便也回家一趟我找草莓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而我不知道的。
「我跟你去。」他说。
「不行,我不想良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立刻拒绝他。
「那是借口。」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些颤抖。「其实你又要离开我对不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不要胡思乱想。」我赶着回饭店和良智会合,搭早机走的话,最迟下午就可以回到日本。「你留在这里帮我照顾奈奈,我不带奈奈回去,所以我办完事情就一定会回来,这样你明白吗?」我对他说。
「你要去多久?两天、三天?」他问。
「不知道,最多一个礼拜吧!」我随口说说。
「一个礼拜没回来,我就去日本找你。」他声音越来越抖,几乎都要不成调。
「我会回来。」我不敢再看他,他这模样让我心痛。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知道事实真相了,我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放弃。
没有再让魏翔送我去饭店,我自行叫了出租车离去。他的神情太累太憔悴,我怕他的背痛再发作,希望他能休息一下。
稍晚,我和良智搭上前往日本的班机。良智见奈奈没和我一起来挺是不悦,厉斥着我又欺骗她。我只说奈奈的阿公跟阿嬷不让孙女走,让奈奈在乡下多玩一阵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四个多小时的飞机,我一路跟良智拌嘴到最后。然而再怎么大胆倒也不敢太惹良智生气,她如果火起来,就换我麻烦了。
☆☆☆
日本新宿。
十一月底,天气似乎也有那么些凉。
回来日本这六天,我几乎把家里整个都翻过来,却没发现草莓有留下什么笔记或其它日记本之类的。
而我的头一直闷闷地疼,吃止痛药也停不了,我怀疑是良智在诅咒我也说不定,否则我这阵子怎么可能一下子胸闷喘不过气,一下子头痛到快晕倒?她恨我入骨,应该就是她吧!
我将奈奈房间里的壁橱打开,棉被一件件地拉出来,仔细检视里头幽暗的空间东摸摸西摸摸后,找不着任何东西,才又将棉被一件件塞进去。
本来以为应该会有的第二本日记,却连个影也没瞧见。
翻了一整天,手也酸腿也软,我回到客厅的榻榻米上躺着倒了会儿。
拿下眼镜捏捏鼻梁,酸涩的眼睛快睁不开,但我没有多少时间,只能允许自己休息十分钟,接着继续找线索。
侧眼瞄到客厅旁的日式神龛,才摆了两年,外观都还像新的一样。
我往神龛爬过去,打开有着木头香味的两扇小门,看着里头婉婉的牌位。
拿起打火机点燃三灶香,嘴里默默念着:
「老婆,你知道我的事情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拋弃阿翔娶了你?你老公现在烦得头都快爆炸,还有你妈,我真不想说她,上辈子欠了她的。唉,你要是还活着就好,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不会孤家寡人一个,也不会遇上魏翔。」我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你不在了,我又喜欢上了别人。」
「如果我真的跟他在一起的话,老实说你会介意吗?」我看着婉婉,明知道神主牌无法回答我,依然忍不住说:「阿翔对奈奈很好,奈奈也很听他的话,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很合契,奈奈总是爱粘着他。这是你冥冥中安排的吗,让他们两个这么亲近?这样吧,要是你很介意,那当我什么也没说过;要是你不介意,那就保佑我早日找到草莓留下来的东西。」
拿香拜了拜,我将香插进香炉里,盯着婉婉的名字发呆。
电铃突然响起来,将我拉回神。走去开了门,发现是隔壁的邻居。
还穿著围裙的她将一锅仍冒着蒸汽的马铃薯炖肉端到我面前,然而我却闻到她身上的扑鼻酒味。
「林先生,我家煮太多了吃不完,我记得你很喜欢这道料理,不介意我端进去吧?」她说着,很主动地便挤进玄关,我都来不及反应,她就脱鞋走到榻榻米上,把锅子放在暖桌上。
「赶快过来尝尝味道啊!」说着,她又进厨房熟稔地翻出我家的碗和筷子出来。
隔壁的邻居广川智子是个热情、爱串门子、比九官鸟多话的酒店小姐。三十几岁的人,虽然长得漂亮,不知道为什么却时常被拋弃。每次她只要一被拋弃,就会煮一堆的马铃薯炖肉送邻居吃。因为她初恋的对象曾经说她的马铃薯炖肉最好吃,之后这句话变成魔咒,她再也甩不开。
「奈奈,奈奈妳在哪里?智子阿姨煮了你爱吃的马铃薯炖肉来喔!」广川在我家大呼小叫着,已经醉得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广川小姐,奈奈不在家。」在以前广川这么发疯时我赶过她一次,但也因此被婉婉骂了很久。
婉婉说,伤心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人陪才会来,不应该将广川赶出去,从此以后广川只要被甩,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家。
我曾经连续七个礼拜晚餐都是相同的马铃薯炖肉,拜广川所赐。
然而,婉婉过世的那天,广川也是第一个出现的。她默默地在一旁拭泪,送她的朋友最后一程。
「林先生。」广川朝着我笑,脸上的妆掉得乱七八糟。幸好我不是她的客人,否则我看了她的脸,掉头就走了。「林先生我们一起来吃马铃薯炖肉好不好。」
我双手环着胸站着看了她莫约十分钟,她醉得不清醒,只是不断地傻笑。
最后看在她是婉婉朋友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坐下,陪她一起吃她煮的「爱心」马铃薯炖肉。
吃了几口后,广川的眼泪就滴滴答答地开始掉。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拋弃我……」她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