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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1期-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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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人老大爷不能再下地干活了,只能依靠老妇人和两个儿子。 
  老妇人很贤惠,每天早晨出门前,总是将满满的一烟袋兰花烟摆放在丈夫面前,继而还要为他点燃。 
  那一刻,丈夫在火塘这边,长长的烟杆伸到了火塘那边,老妇人隔着火塘,就着火种,慢慢点着兰花烟。脸庞、炉火、脸庞,烟花一闪一闪地跳跃,映着老夫妇俩绯红的脸,倘若用美轮美奂来形容眼前的一切已不再确切,他们的脸溢满浓稠的幸福。你便发自内心羡慕。 
   
  你的到来,使盲人老大爷极其兴奋,他可以找一个说话的人了。虽然他根本听不懂你的话。 
  你拿出身上带着的袖珍收音机,里面的彝语台正在广播着节目。盲人老大爷很激动,他用长满老茧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然后又贴在耳朵边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听,仿佛不能丢下只言片语。你听不懂彝语,当然不知道里面在广播什么。可你没有同他搭讪,生怕打扰老人难得享受到的美好世界。 
  就这样过了长长长长的时间,你实在不忍看下去了,便通过翻译告诉老人,收音机送给他慢慢听。 
  你蓦然停住。 
  一个长长长长的沉默,你的眼中噙满了泪花,你说,纯朴的盲人老大爷没有接受。 
  你试图通过翻译告诉他,“收音机”在北京太平常太平常了,就像你们每天吃的苞谷饭一样,你明知道自己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是望望四周空空荡荡的屋子,你实在穷尽不出别的词汇。你说老人看不见,每天只能枯坐着,收音机可以帮他解闷。老人耐心地听着,接着便知足者常乐地笑,但终于还是没有接受。 
  你感动。 
  盲人老大爷说你讲话的声音非常非常好听。他歪着脑袋回忆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黑彝(解放前的奴隶主)家干活儿,有一次,天空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大鸟(直升飞机),接着从大鸟上降落下一个系着人(汉人)的蘑菇(降落伞),你的声音就同那人的声音一般好听。 
  老人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加之所遭不测后又双目失明,耳朵便格外灵敏,几十年前听过的普通话的音调至今没齿不忘。 
   
  你一连在盲人老大爷家住了数天,天天同他们一家吃苞谷饭,这是他们全家聊以糊口的最基本的主食。按照彝族人的习惯,每顿饭都先由你这位远方的客人开始,接着是家中的男人和妇人孩子。食物少得可怜,每次你只简单地扒拉两口,便装做很饱的样子不忍再吃。 
  老人的侄子,一位二十岁的彝族壮小伙,天天围着你,热心当你的向导。他问你身上那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是什么,他喜欢那上面的图案和花纹。虽然你当时并不富有,可你还是将这五十元留给他做了纪念。 
  离别的日子是痛苦的,你将从县里带来的几十斤口粮留下,又偷偷将自己的一些衣物和现金放在一个角落里。挥动手臂告别的刹那,你已经难以自持。 
  绝没有想到的是,你走后不久,盲人老大爷的二儿媳又生了一个孩子,让本来就清贫的生活更多了一副担子。老人彻底觉出了自己存在的无望,便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在享受了老妇人点燃的最后一锅兰花烟后,乘着家人上山干活之际,悬梁自尽了。那天也是一场漫无边际的风雪,为盲人老大爷清贫的一生抹上一个浓重而伤心的句号。 
   
  你再没有说话。 
  灯光映着你那忧郁的眸子,孤独、叹息夹杂着疲惫。 
  瑞雪兆丰年,你在心中祈盼着遥远的大凉山上那令人难忘的房东一家人早早过上祥和、宁静、如意的日子。 


归宿·气
喻俐雅 廖 淳 
  有些僧人圆寂后,其躯体是不下葬入土的。他们失去生命的躯体被置入江河,在生命之源中顺水漂流,为鱼类吞食,为的就是要让灵魂与肉体在水中合二为一。这种习俗,某些地方仍然被保留着。 
  然而,水作为载体,于高僧而言,仍然显得不够轻,有牵挂…… 
  我想起了你在这闷热的仲夏,在被玻璃嵌得严严实实的晒台上所讲的这番话。他们无阻无碍地朝我涌来,仿佛我正看着你从塔楼向下坠落……只见一个人正冲向你那已经失去了活力的身体,——也许是你的姊姊罢——,她尖叫着,抚摸着你的须颊,面向上苍。 
  尽管完全不符合你一贯的作风,但你真还立下了一份遗嘱。 
  根据你的愿望,你的骨灰在你死后应撒入空中。 
   你的家人遵照你的遗嘱安排了后事。但他们还是难不自问,为什么你不想买墓立碑?!为什么你不愿意将骨灰撒入大海?! 
  冬季行将来临,他们疑问重重的身体,站着,跟凄瑟中的一窝小乌鸦似的,定定地看着你的骨灰在风中旋着。 
   我错过了葬礼,尽管我是多么希望能够亲眼看着你的骨灰在空中飘飞!也许那样我便能更真切一些地了解为何你偏偏选择了空气这样不可琢磨的元素作为慰安之处!此时此刻,我孤单似常,身边仅有梧桐站陪。 
   记得念过的书中讲,人世间有一种爱,其性如火,人们为此倾尽热情;然而,当焰尽尘灰起,熊熊之火仿佛从未燃过一般。书中还提及人世间的另一种爱。这种爱,其质若气,人于其间不谙其场,而失之稀微则可踉跄致地,实可谓无之即失气息之本,入世之根也。 
   在这个闷热的仲夏日,到底你还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然而正又是记忆本身,这艘离我远去而又令你此时如此生机盎然的船只,让我认定,——我就是这样认定的——,你曾经在那令人窒息的晒台上行舞,你舞着应答了喇嘛僧人的死亡之篇,你倾心倾力,为你滚滚红尘中的生命翩然而舞。 
  冬季行将来临,——我好像是提起过的——,我站在草地上梧桐边,眺望远方却又前景迷茫。有没有一种能望穿气空而又不致绝望的可能性呢? 
  若你真舞过,——在那晒台上——,那我将在此行舞,面对寒冷,迎着风。 
  草地上的舞步没有逻辑,舞之所会,心之所至。舞步自然是愈来愈快,可信心也是愈来愈足了,虽然仍是漫无目的地舞着,舞着……毡毛靴下,小草悄声无息,突然间发生的跌失,虽然实在出人意料,却也让人觉不着丝毫痛楚。我躺在地上,筋疲力尽,有些困难地吸着气,透过梧桐的枝丫,看着天。就在这感光恍惚着力呼吸的霎间,那失去的记忆。又回来了,——没有任何征兆,说来就来了。在我甚至还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偏偏就此时此刻记忆突然回来之前,我又听到了你的声音。 
   没错。当你述毕寺庙,你还对我说了不少话。大约在那闷热、令人几乎窒息的晒台上舞蹈,令你有些喘不过来气,汗珠顺着你的脖子下淌。你侧头对我说: 
  “跟灵魂一样,人的肉体也是向往自由的。所以我们也不该忽略这种内在的要求。因为两者都是这么重要。你知道为什么就这空气才能整合肉体和灵魂吗?” 
   “我不知道,可我是能求得秘底的!”我轻快而不假思索地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我真该认真聆听你的话才是!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你淡然一笑,头转向街,轻轻地说道:“空气不仅轻逸无重,还能让人远离尘世,从如此这般的义务和条文中解脱出来。在这个层面上,人们不仅不会丧失头脑,反而会广开思路地去考虑问题。空气无所不在。她天性灵巧易变,充盈在一切运动之中却又绝不因之软弱乏力。她既是全方位的又是平衡的。所有,肉体和灵魂才能在空气中找到归宿。” 
  我仍然躺在枯草地上,风势依然不减。 
  这之后你还讲了些什么呢?也许是些关于轮回,关于他们身外之人与物如何摄入已变成他们归宿的空气;也许是些关于喇嘛转入他人之躯并在那里找到归宿以及由此引起的相似……也许我回答过你,说那些呼吸中的人恐怕很难在自己的气息中发现并感知喇嘛的存在。尔后你说,既然一切都遵循着轮回,而且被感知与不被感知的双方面又都相信轮回,极力这般地寻找就纯属多余了,倒不如大家都能过得放松、能放松地呼吸和静思。 
   不知什么时候,我站了起来,了解了在离开那里后我仍然走不出无所不在的空气,只留下摇曳中略见弯曲的梧桐树枝。 
   
  喻俐雅(Liya Yu),女,19岁,德籍华人,祖籍湖南。现为英国剑桥大学政治哲学专业学生,通晓德、英、法、中四国语言。喜爱政治哲学和文学,15岁时,以德文小说《红灯笼》获德国居里文学基金会征文特别奖而为人所熟悉。德中多家媒体相继转载此文。本文为作者17岁时所作,获德国2003园艺世博会命题征文大奖。 
  译者:廖淳,德籍华裔学者,知名作家,德国社会学博士。 


今天是什么颜色
熊 棕 
  都把他叫作“哑巴”,在他母亲如一片枯叶被秋风刮走之后。几年过去了,男孩仍然沉默寡言,而他的父亲,成了一个又穷又懒的酒鬼。 
  这时他在离家六七里地外的镇中学上初中。夏天来临的时候,他有了生命中的第一个仇人。这个人不是他烂醉如泥后给他耳光的父亲,也不是老是给他白眼的班主任老师,而是跟他一样坐在教室后排的同班同学龙小茅。一般来说,坐在后排的都是成绩较差的后进生,但他与龙小茅是不同类型的两个。他是不声不响的,从不调皮捣蛋,让人忽视他的存在。而龙小茅却总是“存在”着,热热闹闹的,总要想方设法把前面同学的后脑勺,变成一张张怒目圆睁的脸庞。 
  龙小茅也有相对老实的时候,那是在英语课上。龙小茅天不怕地不怕,对英语老师倒有几分畏惧,不肯安分守己的他,在英语课上也不敢太放肆。他们的英语老师姓曹,一个年轻得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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