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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丹菲悔恨不已,满脸羞愧得通红,俯身磕头,“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太大意,才让您陷入两难之地……”
“唉,你这是何必?”李隆基又心疼又无奈,“此事本是针对我的。你倒是无辜被牵连进来。”
丹菲肃然道:“郡王不必对我有所顾虑。我横竖只会一口咬死不知此事。郡王只管去通报太子吧。再晚些,怕他就知道了。”
崔景钰的眼中浮动着肃杀之色,沉声道:“上官婕妤会这样利用你,已是存了将你用完就灭口的心。你也不介意?”
丹菲无语。
“你别吓她。”李隆基柔声对丹菲道,“你不用怕。我断然不会舍下你不顾的。纵使不告诉太子又如何。太子这么大个人,自会有他的决断。”
李隆基说得柔情脉脉,丹菲听得冷汗潺潺。
“郡王,你是说,你不打算管这事了?”
李隆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太子一来未必中计,二来中计了也未必会真闹出来,三来,他素来孤傲自负,也未必听我的。”
丹菲下意识朝崔景钰瞥了一眼,心道居然还有比这人更孤傲自负的,倒也难得。
“可是郡王,这样是否不妥。若是让太子知道你知情不报……”
“他知道就知道了,又能拿我如何?”李隆基满不在乎,“我是男子,断然没有牺牲女子,来成就自己功名的。若是告诉他,却要让你置身险境,那我宁愿承受千夫所指!”
丹菲好一番感动,她自然不关系那无能太子的死活,乐得自保。不过出于道义,她还是道:“究竟是太子,没有见他遭人算计而置之不理的道理。奴虽然是女子,却也知道忠君体事。郡王不如再考虑一下……”
“都说了没必要!”李隆基拔高嗓音。
丹菲无语地看着他。
李隆基咳了一声,“我是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劝我。”
丹菲愕然,觉得李隆基这游戏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
崔景钰终于开口,道:“郡王的意思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只有最大限度保护自己,见机行事了。”
丹菲心中失落,俯身行礼,“既然如此,那奴先告辞了。”
“这就走了?”李隆基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崔景钰冷声提点道:“她得回去复命。”
“难得见到,多说两句话也好呀。”李隆基道,“你在皇后跟前伺候可还习惯?”
“都是伺候人,能有什么区别?”崔景钰干硬道,扭头扫了丹菲一眼,“还不回去?真想被尚宫抓着拷问不成?”
丹菲脑子里乱得很,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极难得的没和他斗嘴,起身退下。
崔景钰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皱。
回去的一路上,丹菲思绪纷杂,心乱如麻。
两个男人提到太子,神态都充满不屑,并没有对君王应有的半点敬意。丹菲明白过来。他们并不敬重太子,并不在乎他是否会被废黜。太子并没有为君者的品德,他们便不会回报以士者的忠诚。他们冷静、机警、现实,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丹菲由此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满怀一腔热血,忠君爱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天下更好。也许正因为他沉醉在这种自我完美的情怀之中,才会被牵扯到肮脏的政治阴谋之中,最后被牺牲掉。
如今,张柬之的家人已不知在何方。可相王依旧在京城里举足轻重。他是否还会记得这么一个牺牲了自己而保全了他的人,亦或是是如父亲曾经提起过的,相王反而觉得父亲对他的忠心和拥护,给他招惹来了许多麻烦?
这也是丹菲至今不敢和李隆基相认的原因。
“终于回来了?”柴尚宫冷着脸,站在帐前。
丹菲回过神来,朝她行礼。
“临淄郡王可说了什么?”
“郡王谢了恩,又赏了宫人。”丹菲在袖子里摸了摸,把李隆基丢给她的那枚戒指找了出来。
“这是郡王厚赏,奴不敢受,还请娘子代奴收下。”
柴尚宫定睛一看,是一枚嵌着石榴色碧玺的金戒,十分贵重。她不禁对丹菲另眼相看,很是满意地收下了戒指,打发丹菲下去。
丹菲换了班,回到宫人帐区。贺兰奴儿正蹲在帐篷外面,在铜盆里洗脸。见了丹菲,无精打采地扫了一眼。
丹菲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娘子今日劳累了?”
贺兰奴儿眼光黯淡,道:“没什么?皇后听说孔娘子受了伤,让我送了些伤药过去。”
原来是见着了崔景钰的未婚妻了。
丹菲五味杂陈,竟然有些感同身受。她急忙摇了摇头,道:“孔娘子娴雅秀丽、文采斐然,不愧是孔氏女呢。”
贺兰奴儿是杀猪匠之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生得清秀才被选入宫的。她听丹菲这么一说,心情更坏,免不了狠狠瞪了丹菲一眼。
丹菲不以为意,回自己帐子去了。
晨曦私语
夜深了。同住的宫婢发出轻微的鼾声。丹菲躺在帐中毯子里,辗转难眠。
她似乎总能听到篝火边欢快的音乐。那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勾起她无数思潮。
闭着眼,自己又被男人护在怀中,转着圈。
一圈,又一圈。天晕地旋。
她听到了咚咚的声音,不知是跳舞的脚步声,疑惑是从男人胸膛里传出来的心跳。
丹菲闭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再睁时,外面一片静谧。她再无睡意,轻轻起身穿衣,走出了帐篷。
清冽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迎面扑来,令人精神为止一振。
头顶夜幕中,星子犹如散落的珍珠一般,散发着温润光芒。穹顶笼罩大地,星河横跨天际。万古星斗,千年传说,如夜风在人耳边呓语。四周的喧哗如潮水一般褪去,只留下夏夜独有的静谧。
此时正是天亮前最安静的时刻。整片大地都沉浸在睡梦中。天空是透明的黛蓝。山川,草木,都被笼罩在清晨如薄纱一般飘忽的白雾之中。
尚食局的宫人已早早起来,无声地忙碌着,准备早膳。丹菲见宫人去河边打水,便跟着过去。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发呆。
宫人们三三两两地过来打水,而后离去。丹菲独自静静坐在阴影里,被幽静的昏暗包围。
身后忽而传来沙沙脚步声。来人走到她身后。一个厚实柔软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肩上。
丹菲转过头。崔景钰把一个用树叶包着的烤馕塞到她手里,在她身边坐下。
丹菲把烤馕撕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崔景钰。烤馕里夹着肉粒、香料和奶酪,烘烤得酥脆芳香,令人垂涎欲滴。丹菲的胃被唤醒,大口啃了起来。
崔景钰斜眼看她,又递来一个水壶,里面装着热腾腾的牛乳。
丹菲猛灌了几口,觉得幸福得快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早起来河边打拳,正好看到你。”崔景钰淡淡道。
“你倒起得早。”
崔景钰看了看丹菲眼下的青影,“你有心事。”
丹菲失笑,“我何时不是心事重重的?”
“和临淄郡王有关?”崔景钰问,“他为了维护你,不肯去向太子告密,你很自责?”
丹菲点头,又摇头,脑袋晃来晃去。
“到底是什么?”崔景钰不耐烦。
丹菲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这男人在外人面前儒雅矜持,是个翩翩君子,唯独同她相处的时候,各种坏脾气和怪毛病就冒出来,真是有问题。
“是因为你们的态度。”丹菲低声道,“你们并不在乎太子会有什么遭遇。你们不介意看着他被韦皇后玩弄,也并不怎么同情他的遭遇。”
“哦?”崔景钰反应很漠然,“你替他不平?”
“他是君,你们是臣。”丹菲道,“君有难,臣不该救助之?”
崔景钰面容平静望着她,眼神温和,像是注视着什么纯净而美好的事物。
“令尊是一个忠勇有加、有情有义的前辈。”所以才养得出这样一个端方善良的女儿来。
“那当然!”丹菲提起亡父,目光充满了怀念,“家父一生行直坐端、耿直方正、嫉恶如仇。他这一生都坚信邪不压正,相信天地间正气荡然。我有时候觉得也许他将世事想象得太美好。可是轮到我自己亲生经历的时候,却忍不住和他想到一处去。”
崔景钰静静地注视着她拂晓微光里朦胧的面孔。她轮廓秀丽,眉目如画一般精致,充满了无法比拟的、灵动的神采。
丹菲自嘲一笑,“也许你们都在笑我太单纯幼稚。我父亲给我灌输的忠君之理太过强烈,我一时没法理解你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
“忠君,也有很多种情况。”崔景钰轻声道,“我们忠君,更忠能为君之人。太子生而为君,是他的命。但是以他的资质,并不配为君。”
这话已是忤逆之言。也就是此刻,四野空旷寂静,仿若与世隔绝,崔景钰才对丹菲说出了心里的话。
“不论我还是郡王,都不仅仅是在忠君,亦是在用背后整个家族的资源,家人的命运,来辅佐君王。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所以也没有办法单凭意气行事,而要权衡斟酌,选取最有利,至少是最安全的一条路来走。”
“那不救太子,于你们又有何好处?”丹菲道,“废了太子,韦皇后正好可以拥立安乐公主……”
“安乐绝无可能做皇太女。”崔景钰嗤笑,“不过是她自己痴人做梦罢了。就连武家、韦家,都并无拥立她之意。女帝根基薄弱,名不正言不顺,她又从无贤德名声,群臣百姓如何拥戴?既然花那么大力气废了太子,至少也要立个明正言孙的储君才是。”
“温王。”丹菲道。
崔景钰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韦氏和武氏势力只会更大。”丹菲眉头深锁。
“由他们去。”崔景钰的眉眼里都是傲慢与不屑,“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他们风头虽盛,做事却还略有分寸,臣工们尚且能容忍。可等换了太子,韦氏真的大权在握后,野心便会不再受约束。你看那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