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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撒下一小撮,她就马上用脚趋趋,踩踩,把麦子埋住。她的样子很胆怯,生怕
人家发现她在种麦子。时间差不多到了半夜,街上静了下来,只是偶尔有一辆小
车经过。每开过一辆车,建敏一l2'里就一惊,撒麦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当一个骑自
行车的人路过时,建敏吓得赶紧从花池里跳出来了,她好像在说,我什么都没
干,只是到花池里看看。一个服务员问:建敏,你在外面干什么呢?再不进来,
我们就锁门了!建敏说,我看看有没有月亮。这样说着,建敏想起,自从她来到
城里,一次也没看见过月亮。她抬头往天上瞅,天上灰蒙蒙的,哪有月亮的影子
呢!姐妹们又笑话她了,你当是在老家呢,城里这么多灯,早把月亮给遮住了。
把麦子种在花池里,好像同时种在了建敏的心田里,这一下建敏有心可操
了。她明明知道麦子种下后要等五六天才能发芽,可麦子种下的第二天,她就禁
不住往麦地里看。这时花池的概念已经淡去,被麦地所代替。她站在左边,看右
边的麦地;站在右边,看左边的麦地。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就有些发虚,有些走
神儿。她走神儿走到老家去了,似乎看到大片大片的麦子已经出齐,并由鹅黄变
成了葱绿。回过神儿来她有了一点顾虑,不知道城里的土地适合不适合长麦子,
她从老家带来的麦子服不服北京的水土。午后,天下起了小雨,建敏十分欣喜,
她觉得老天爷真是顺她的心意呀,她刚把麦子种上,老天爷就下起雨来了。雨下
得不是很大,几乎看不见雨点儿。往银杏树上看,才能看见银杏的叶子乱点一
气。这让建敏想起一个儿时的游戏,一个孩子伸着手掌,另一个孩子用一根指头
往手掌心里点,一边点一边念,点点豆豆,开花一溜,小狗搬砖,握住老千,老
千开门,呼啦一群。念到呼啦一群时,伸着手掌的孩子方可以收拢指头,去握另
一个孩子的指头。如果把手指握到了,就算赢了。握不到就重新点点豆豆,再来
一遍。眼前的情况像是银杏叶子一直伸着手掌,而雨点伸着小指头纷纷往银杏叶
子上点,点点豆豆不知念了多少遍了,银杏叶子一次也握不住雨点的手指头。然
而麦子地里的土色儿变深了,由黄黑变成深黑,由深黑变成油黑。大片的杨树叶
子把细密的雨点收集起来,收集到足够大时,变成悬胆似的水珠,才从叶尖处坠
落下来。水珠在叶尖所指定的地点连续坠落,地上就砸出一个个小坑。小坑土变
细,泥变稀,呈现出灰白的水光。有了这场难得的好雨,小麦不发芽无论如何也
说不过去。
小麦没让建敏失望,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建敏开门一看,小麦发芽了。小麦
像是听到了口令,说发芽,都发芽,说立正,都立正。小麦刚钻的芽是鹅黄的,
真嫩哪,嫩得让人舍不得碰。而那些芽又是针形的,颇具锋芒的样子,像是不许
人们碰,谁碰就扎谁一下子。建敏有些感动,她差点喊一声,快来看哪,小麦发
芽了!她没有喊,这还是她的秘密,已经发芽的秘密。一个服务员发现了麦芽,
哟了一声对建敏说,我看着花池子里发出来的怎么像麦芽子呢!建敏笑了笑,没
说是麦芽子,也没说不是麦芽子。姑姑…Itl曼就把麦芽子认准了,她问,这是谁种
的麦子?服务员们一时有些害怕,都不敢承认。姑姑看着建敏,问是不是她种
的。建敏的脸很红,不承认是不行了,她说,是我种的。她以为姑姑会炒她,不
料姑姑说,花池子空着也是空着,种点麦子挺好的。麦苗子不怕冻,一冬都是绿
的,我就喜欢看麦苗子。你种得有点稀,再种稠点就好了。
针形的麦芽很快展开了,一个叶变成两个叶,两个叶变成四个叶。好比一卷
子画,一打开就漂亮了,一卷变成多幅,鹅黄变成葱绿。可在建敏看来,再好的
画也比不上她的麦苗,风一吹,麦苗的头发就飞扬起来,就会跳舞。画上的东西
会跳舞吗?她的麦苗还会长高,出穗,画上的东西会出穗吗?一对老人在街边散
步,他们看见麦苗停下了。老太太说,快看,麦苗儿!老太太高兴得像个孩子似
的。老爷子摘下眼镜低头一瞅,说不错,真是麦苗儿。老太太说,好玩儿,花池
里怎么会长出麦苗儿呢?老爷子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有人在花池里种了麦
子。老太太说,依我看麦苗比花儿还好看呢!老爷子说,农民意识。两个老人的
对话建敏都听见了,她禁不住想乐。一个像是当爸爸的,看见麦苗也不走了,对
身边的女儿说。这是麦苗儿,可不是草,你要认准喽。女儿只看了一下,似乎对
麦苗儿不大感兴趣。爸爸说,咱们吃的面包面条,还有馒头,都是麦子做的。女
儿的问题来了,咱们吃的面条是白的,麦子怎么是绿的呢?爸爸笑了,说我的傻
闺女,这是麦苗,麦苗还要拔高,抽穗,扬花儿,结籽儿,把籽儿磨成面,才能
做成我们吃的东西。女儿长啊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这父女俩说的话更好玩儿,
建敏再也绷不住嘴,粲然笑了出来。建敏的牙又细又白,闪着瓷光,平常不笑的
时候都像是在笑,一笑就显得光芒四射。此后,建敏发现每天都有人注意她的麦
子,有人对着麦苗能瞅好一会儿,还有人在麦苗前照相。建敏心说,这是我种的
麦子,你们看吧。她对每一个人都很欢迎,从中得到相当的乐趣和满足。
姑姑说,建敏,你现在笑得比以前自然了。
建敏说,是吗?我也不知道。
也有人对麦子不喜欢。一天。街道上的一个干部把酒家门前的麦子看到了,
大声问,怎么搞的,这是谁种的麦子?
建敏吓得不敢说话。姑姑笑着迎出来了,请干部进酒家喝茶。干部不喝茶,
还问麦子是谁种的。姑姑没说是谁种的,只说,这两片绿,不是挺好看的嘛!干
部说,好看什么,北京城里怎么能种麦子呢!你当这是你们老家门前的自留地
呢,想种什么种什么。种麦子影响首都的市容环境,你知道不知道?你马上把麦
子给我拔掉!姑姑说,我也不知道是谁种的。干部说,你帮我打听一下是谁种
的,让他马上拔掉,一棵不剩。姑姑说,帮你打听一下可以,让人家拔掉,我可
没那个权力。
于部走后,建敏看着姑姑,意思问怎么办。姑姑说,要拔他自己拔,我们才
不管呢!又不是我们种的,凭什么让我们拔!我最不爱听他老拿j匕京吓唬人,怎
么,北京人就不吃粮食了?
秋风凉了,银杏树的叶子很快变黄。建敏不明白银杏的叶子为何黄得这样
快,前两天还是绿的,还有上岁数的人在树下捡拾银杏白色的果实,转眼之间,
满树的叶子说黄就黄了。银杏叶子的黄是一种明黄,叶面像上了一层黄釉,太阳
一照,闪闪发光。又好像叶片把太阳的能量和光芒储存下来了,使树上的叶子变
成了无数个金黄的太阳。建敏不愿意让银杏的叶子下落,希望叶子能在树上保留
得时间长一些。然而冷空气来了,大风刮了一夜,建敏早上开门一看,“太阳”
落了一地,层层叠叠,连门口的台阶都盖严了。建敏呀了一声,几乎不敢出门,
像是怕踩坏了满地的“太阳”。她往两边的麦地里看了看,麦地里也落满了银杏
叶。有麦苗顶着,银杏叶不能完全平铺,有的落在麦苗根部,有的在麦叶上搭
着。麦苗似乎也看见每天都关注它们的建敏了,它们仿佛纷纷推着树叶向建敏招
手,说建敏姐姐,我们在这里呢!麦苗地里落进黄叶,这是又一种黄绿分明的景
象。把目光看散了,还以为是草地里开满了黄花呢!可惜建敏不会画画,也没有
照相机,她要是能把这好看的景象画下来或照下来就好了。穿着橙色马甲的清洁
工过来了,他们把街道上的落叶扫成一堆一堆不算完,还跳进花池,把麦子地里
的落叶也扫了下来。建敏不想让清洁工扫麦子地里的落叶,不愿看到清洁工踩她
的麦苗,见清洁工的大脚在麦苗上踩来踩去,她心疼得几次想对清洁工说别扫
了。她到底没说出IZl,还是因为她胆怯,麦苗一样胆怯。麦子种在人家的地方不
敢承认麦子是她种的,就无法保护那些麦苗。
下雪了。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一上来就下得很大,天地一片白。两片麦
地的积雪有半尺多厚,不用说,麦苗都被白雪覆盖住了。建敏知道,麦子是喜欢
下雪的,在他们老家,有麦盖三层被头枕白馍睡之说。可建敏每天看麦苗看习惯
了,一旦看不到麦苗,她心里稍稍有些着急。她走下台阶,一手往上拉着袖1:3,
一手把积雪拨开了,一棵麦苗露了出来,在晶莹的白雪中,麦苗显得碧鲜碧鲜。
然而她似乎听麦苗在说,我睡得好好的,你把我的被子拉开干什么!建敏说,对
不起,对不起,我把被子重新给你盖好。她把拨开的雪拨回原处,并从别处又捧
来一捧雪,等于给那棵麦苗多加盖了一层被子。
t酒家门前这条街不是商业大街,不是很繁华,但商务大厦还是有的。除了矗
立在街北Vl的商务大厦,还有宾馆、小型超市、音像制品商店、茶艺馆、杂志
社、装饰公司、歌厅、国家某个矿业部门的信访接待处、报刊亭等等。那些地
方,建敏只到小型超市去过,在里面买过一点日常用品。别的地方她一次都没进
去过。有的门面别说让她进去了,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看。离福来酒家最近的是
那个信访接待处,建敏天都看见一些远道而来的矿山人,站在铁门外面,等候开
门。他们穿戴都不好,个个都是愁眉苦脸,一看就是进京告状的。他们有的少了
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是娘领着儿子,有的是爷爷领着孙子。还有一次来了一
大帮妇女,她们一到门Vl就集体痛哭。建敏听出来了,原来她们的男人都在一次
事故中死了,她们在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