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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全文)-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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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病?老奎知道,胡老大是一个爱社如爱家的人,如果不是羊出了问题,胡老大不会半夜三更的来找他。他把胡老大让进屋里,当胡老大讲清了事情的经过后,他才知道不是羊出了问题,而是人出了问题。胡老大在讲这些问题的时候,老奎一直在抽烟,抽的是老条烟,胡老大讲完了,他也抽完了,就将条烟锅装好烟,用手在烟嘴上擦了一下,递给了胡老大,然后才说:“老大,你看清了没有,他从哪个方向来的?”
  胡老大说:“好像从西大田那个方向过来的。”
  老奎就思谋着说:“西大田?是不是上
  石家庄捣腾粮食去了?”
  胡老大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奎就自觉不自觉地将眉头拧了起来,拧了一会儿,才说:“我思谋的是这样——现在是困月,家家户户都缺粮,虽然上面不允许投机倒把,倒买粮食,但是,为了度荒,有人偷偷摸摸地捣腾点,就当没看着,让他捣腾点吧,只要他不是损坏集体的利益,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也就不追究他了。”胡老大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吐完才说:“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才来给你汇报,我也不是要追究他什么。”
  老奎说:“你汇报得没错,现在讲阶级斗争,我们必须牢牢掌握阶级斗争的大方向,不追究是不追究,新动向还得掌握,革命的警惕性不能丢呀。”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老奎不打算去追究谁的什么,但是,老奎不追究,地里的苗却要追究。苗出土了,渐渐地,田野里呈现出了一片水汪汪的绿,西大田,却稀稀拉拉绿得不整齐。西大田为什么这样子?这可是个问题,老奎就问生产队长保德是咋搞的?保德也说不出是咋搞的。
  老奎又问:“那块地是谁下种子的?”
  保德说:“是杨二宝。”
  老奎的脑子里一闪,就闪出了胡老大给他说的那一幕。“难道是他……”老奎盯着保德说:“你能保证是他下的种?”
  保德说:“没问题,就是他下的种。”
  渐渐地,老奎的黑脸就拉了下来,老奎的黑脸一拉,保德就有点怕,怕老奎向他发火。老奎没有向保德发火,却冷冷地说:“去敲钟,召集全村人开会。”
  不一会儿,村口的大钟就响了。
  “当当当,当当当……”
  这是红沙窝村的信号中枢,凡调工分粮开会,都以敲钟召集人。谁都知道,凡是调工,分粮,召开一般性的会议,钟声平缓,节奏也很慢,只有发生了重大事情,才会发出这种急如暴雨般的节奏。人们在这种时候不敢怠慢,谁要是来迟了,必然会遭到老奎的训斥。红沙窝村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奎黑脸一变发脾气。老奎平日不发,一旦发起来,亲娘老子都不认,谁对上谁倒霉。
  此刻,老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冒着火。这位红沙窝村的头号人物,跺一跺脚就会使红沙窝村的屋檐上落土的汉子,越是沉默,人们就越觉得今天的气候有点不对劲儿。几个纳鞋底的婆娘,也不敢像往日那样大声说笑了,那几个最爱挤在小媳妇中间瞎骚情的老光棍,也变得异常规矩,默不作声地坐着,等待着暴风骤雨的来临。
  人来齐了。
  老奎先咳了一声。
  人们知道这是老奎发话的先兆。大家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他发话。老奎并没有发话,而是先学起了毛主席语录,他从贴身衣兜中掏出了一个红本本,打开后,清了清嗓子,锐声念了起来:“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停了一下,又翻开一页说:“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会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大家从老奎念的这两段毛主席语录中,可以感觉到,今天的会议不同寻常,一定与批斗什么人有关。学完了毛主席语录,老奎黑脸果然拉了下来。他说:“社员同志们,我们红沙窝村出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什么新动向呢?如果你们到西大田去看看,就会知道,那里的田苗稀里八啦的,像个癞痢头。不能看,看了让人痛心呀。好端端的一块地,就这样让人给荒了。这是谁干的缺德事?是谁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这个人,现在就在我们的队伍中。他要是知趣一点,就应该站出来,主动向人民群众坦白交代!”
  人们一听,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这是谁干的?太缺德了。”“胆子也真够大,是不是不想活了?”会场里,顿时嗡嗡嗡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站出来主动交代,老奎火了,厉声问道:“是谁?你给我站出来!你以为你不吭声别人就不知道?我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老奎说着,那束如鹰隼般的目光向全场扫去,凡是碰到那束光的人,都很坦然,唯独杨二宝,如一只被鹰鹞追击的小兔,目光惊慌,神态恐惧。当他的目光与老奎相撞时,仿佛触电般的收回了。老奎便也越发断定了这缺德事就是他干的。“地是咋荒的?是谁下的种子?种子下到哪能里去了?说小了,是自私自利,上纲上线,这就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破坏农业学大寨!”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保德站起来振臂呼起了口号,顿时,村口的乡场上铁拳林立,呼声雷动。
  那人似乎被谁推了一把,又似乎谁也没有推,是自己的错觉,倏地一惊,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杨二宝?杨二宝!
  人们的目光一下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倘若是别人,也许能博得众人对他的些许同情,然而,这个在庄稼人眼里不是个地地道道农民的杨二宝,这个能干而自私、多诈而巧辩的杨二宝,这个会劁猪会骟驴、会木工会剃头会擀毡会拉二胡的杨二宝,不管给集体干活还是为村人做事,能占的便宜他就占,能拿回家的他就拿,人们恨他又离不开他的杨二宝,今日犯在了老奎的手下,大家非但不同情,反而幸灾乐祸。
  杨二宝很快从惊恐中恢复了平静,故意高声说:“那块地的种子是我下的。”
  老奎几乎有点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给大家说清楚,种子下到哪里去了?”声若洪钟,在老沙枣树下嗡嗡作响。
  这如雷般的声音,震得杨二宝禁不住战栗了一下,旋即,他又稳住情绪,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千万不能承认那件事。他给自己壮了一下胆儿,假装一本正经地说:“能下到哪里去?不都下到地里了。”
  老奎问:“既然下到地里了,那么苗呢?为什么没有几棵苗?”
  杨二宝听老奎这么一问,知道老奎只咋呼,并没有抓住他的把柄,便越发镇静自若了。他故意呵呵地笑了一声,尽管那笑声苍白得没有一点底气,却给他壮了不少胆。笑完便说:“那天刚刚撒完种子,就刮起了老黄风,那样大的风,谁能保证不吹走种子?”
  大家听杨二宝这么一说,都有点失望,本希望这一次让老奎把杨二宝整得服服帖帖的,没想到又让他滑过去了。毫无疑问,杨二宝说的是有道理,种子撒到地上,大风一吹,真能吹走。此刻,大家反而担心起了老奎,如果镇不住杨二宝,让这狗日的占了上风,老奎怎么收场,怎么下台?大家不由得为老奎捏了一把汗。
  没想到老奎啪地一拍烟锅子,指着杨二宝厉声说:“杨二宝,你给我听着,不要以为红沙窝村的人都是傻子,就你一个人聪明。我告诉你,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究竟是把种子撒到地里让风吹走了,还是半夜三更背到你家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今天,你要是当着大家伙儿,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我们就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你要是背上牛头不认赃,一条道儿往黑里走,明天就让县公安局的人进村查。查他个水落石出,我就不相信白的能成为黑的,黑的能成为白的。”
  杨二宝一听,心想完了,老奎什么都知道了,便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嗖地凉遍了全身,腿就不由自主的瑟缩了起来,身子也仿佛失去了支撑,豆大的汗珠一下从脸上淌了下来。那道让他坚持下去的防线顷刻土崩瓦解了,如果公安局一介入,后果不堪设想。他突然腿肚子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用手着自己的耳光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啦,我偷了种子,荒了地,父老乡亲饶过我这一次吧,支书饶过我这一次吧,从今后,我杨二宝保证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做人,再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了。”
  俗话说,砸寡妇的门,平绝户的坟,吃月娃的奶,偷儿媳妇的尿盆是四大缺德,偷种子更是缺德中的缺德。人哄地一时,地哄人是一年啦。你偷了地种,比偷了别人家面柜柜中的面,米箱箱中的米还要让人气愤。大家群情激愤,大家义愤填膺,有人竟然给了杨二宝两个耳光,几个婆娘围着杨二宝又骂又啐,指着他的鼻尖声讨了起来。
  等大家出了一阵子气后,最终在老奎的主持下当场对杨二宝作出了处理决定:处以两倍的罚粮,到秋后分红时扣除。而对荒下的地,立即采取补救措施,改种秋粮。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时候抓坏典型如同抓好典型一样重要,一样分指标完任务。县上给公社下达了两个“破坏农业学大寨坏分子”的名额,公社正为完不成任务而发愁,没想到杨二宝的事传到了公社的头头们的耳朵,他们欣喜若狂,带着工作组下来调查了一天,落实了情况后,当天就让民兵小分队把杨二宝关押在了红沙窝村的大队部,等候处理。
  杨二宝被关押,慌了田大脚。虽然他们经常吵嘴打架,但是他们毕竟是夫妻,杨二宝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走了这一步,也是为了这个家呀。现在出了事,田大脚仿佛觉得天塌了,地陷了,六神无主了。她不认识公社的头头脑脑,她只认识老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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