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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去帮忙。”老奎说:“苦了苦一些吧,只要娃娃们有个出息,苦些也值。”三奶说:“是哩,只要这伙先人能像开顺一样,成了人才,能给爹妈争口气,苦些算个啥?”老奎的女人笑了说:“富生不是已经考上了吗?你还说这话。”三奶说:“啥时候供出来了,像开顺一样,成了国家的人,心里才能踏实。”说了几句闲话,看了一会电视,三奶就走了。可在老奎的心里,却感到了一丝从没有过的温暖。无论时代怎样变,人心怎样变,也还有没变的东西,这就是良心。
老奎有时苦闷了,想想自己做下的这些善事,再看看他当年带着大家治理过的沙漠,栽下的那些防护林带,心里也是一种安慰。毕竟我为红沙窝村做过一些事,有人记住也好,记不住也罢,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活人的,能图个啥?
石头这娃很谦虚,上任后,常来向他请教。他心里自是高兴。觉得石头当了支书,并没有把他忘了,还是很尊重他。有了这一点,他已经很满足了。但,他从不倚老卖老,却鼓励石头说:“你们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想法,现在你是支书,认准了,放开手脚干就是了,不必来问我。”
其实,石头要的也就是老奎这一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就没有顾虑了。石头上了任,自是信心十足,也想为村里办点实事,如果按着他的想法与思路做了,势必与老奎的做法不一样,他怕因此伤了他的心。别人可以伤奎叔,他不能,奎叔不仅有恩于他,更主要的是,奎叔还是他非常尊敬的人,他不能不慎重对待,不能伤了一颗善良的心。
今年,红沙窝村在石头的影响下,大多数农户都种了籽瓜,籽瓜的价格比去年还要好,每斤涨到了五块钱,这样算下来,一亩地的毛收入能达一千多到两千元,扣去成本,能净赚到六七百,这对农民来讲,简直是一个奇迹。这样算来,要比种麦子强多了。种了籽瓜的,嫌种的太少了,个别没有种籽瓜的,后悔死了,说到明年一定种。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村里人多地少,人均不到两亩地,效益再好,也有限。石头便想到了“对外扩张”。他的目光早就瞅准了村西的长湖,那是一片沙枣林,那沙枣林因为缺水,年年总要死一些,现在已枯了不少,树林也不成规模了。如果把它开出来,分给大家去种籽瓜,这样算下来,每人又能增加一亩来地。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按照黑瓜子的现有的行情,种上几年,不愁经济翻不了身。但是,他的顾虑也由此而生,那片沙枣树,原是老奎为了防风固沙带着大家栽起来的,石头到红沙窝村的那年,西长湖的沙枣树早就成了风景,也专门有人看管,到了秋天,沙枣熟了,队里就集中打沙枣,打了分下去,成了庄稼人的补充口粮。现在,沙枣树林虽没有过去那么旺盛,但是,如果把它伐了开荒种田,老奎能否接受?老奎虽说让他放开胆子去做,可要去动那片沙枣树林,他还真没有把握。为了不至于把事情做得被动,他还是把他的想法给老奎说了。
老奎听了,没有表态,只闷闷地抽烟。那片沙枣林,是他亲自带着大家栽起来的,也是他亲自看着成长壮大的。现在,随着地下水的流失,又慢慢地走向了死亡。它曾经辉煌过,也曾经为护沙防风起了一定作用,但,毕竟,那是过去。过去就成了历史。就跟人一样,不可能永远的辉煌。它的作用,终会慢慢地丧失掉,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也改变不了。与其看着它一片一片地枯死了,还不如将它伐了,开成田,让人觉得舒服些。于是老奎说话了。老奎收起烟袋说:“伐去吧!只要怎么对大家有利,就怎么干,别顾忌我。”老奎说完了,还觉得说得有点勉强,就又说:“种地还得打深井,现在一眼井要耗资十多万,打两眼井也得三十万,这资金,分摊到大家的头上,也是个负担。你得事先做个谋算,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别给大家做好事,反而落了抱怨。”这倒是实话,现在农民的负担太重,各种摊派也很多,搞不好,好事就变成了坏事。石头听了,就非常感激,奎叔毕竟是奎叔,心胸开阔,想得也周到。其实,打井的资金他打算通过贷款来解决,然后通过收水费的形式,逐年给银行偿还。他把这个想法说给老奎,老奎听了,觉得石头真的有办法,有点子,就说:“好,要是这样,你就放开手脚去做吧!要做出个样子来,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我们老了,红沙窝的将来,还得靠你们。”
石头走出奎叔的家门,感觉肩头的担子越发重了。是的,在这片土地上,一代一代的,就这样延续着,自己实现不了的目标,都希望于下一代,而下一代又能怎么样呢?还是离不了这块土地,还是得在土里面刨食。所不同的,就是能在土里面多刨一点,仅此而已。这就是农民,他们的命运永远与土地紧密相连。他无法改变农民的命运,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地改变农村的面貌,希望他们的汗水,能够多结出一些丰硕的果实,从而摆脱贫穷。
天旺离家已经几个月了。这几个月,几乎对他的灵魂,他的肉体,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脱胎换骨。谁都无法想象,百万富翁的儿子,却沦落成了社会最底层的一员,在祁连山下的一家小煤窑里,当起了背煤工。不仅别人没有料到,就是天旺本人,也无法预料到,正如几个月之前,他无法预料叶叶突然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一样,他也没有预料到,数月后,他与胡老六儿、酸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沟里,默默地当上了窑猫子。
“窑猫子”,是这一带的人对背煤工的叫法。背煤工也默认了这一称呼,因为他们的确像个猫子,像个会钻洞的猫。那窑,是私人开的,开在祁连山的皱褶里。其实,说是窑,却不像窑,只是个洞,一个黑幽幽的洞。洞不大,人下去后,直不了身,得猫了腰。洞很深,深极了。走下去,渐远渐深,就像进了地狱,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全凭头上顶的那盏石英灯照着,才能看到眼前的一些东西。从洞口走到掌子面,至少也得二、三百米。然后,采了煤,装到一前一后的背篼里,挑上,再慢慢地爬上来。出了洞,还要走,走到一个平滩上,才把各自的煤单独堆起来,等到拉煤的来了,一过秤,老板也就把工钱给你算了。一个来回就够人受了,但是,一个来回是不行的。算下来,一个来回只能挣一块多钱。一块多,顶个球用!既然来挣钱,就得想着多挣点。于是,他们都是天不亮就来,中午吃点随身带的馍,吃完,一气干到太阳快落山时,能背十趟,每趟背一百多斤,算下来能挣十多块钱。能挣十多块钱也不错了,快顶上国家干部坐多半天办公室了。收了工,回到山坡下他们合租的房中,自己动手,好好地做上一顿拉条子,吃了,说笑一阵,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到第二天,缓过了精神,又上了山,又进了洞,又背上了煤。
干了两天,六叔就关切地问天旺:“咋的?受不了别硬撑着,我们是逼得没办法,才豁了命来干这样的活,你又不是缺这几个钱,不好好过你的风光日子,跟上我们受这罪做啥?”天旺知道,在别人的眼里,他应该坐享其成哩,应该开着汽车,走南闯北,风风光光过日子。但是,他心里的苦,又有谁人知道?叶叶的离去,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人生的支柱也仿佛轰然一声坍塌了,几次次,他都想到了自杀,想到离开这个世界。经过一个阶段的调整,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是离开了生他养他,也是给他带来致命伤害的红沙窝村。现在,他什么都无所谓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天灾人祸发生到他的头上,他认了,那是命,他就去天堂,找他的叶叶。面对死去的叶叶,他始终怀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他觉得无论罪恶来自何处,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他,要不是他,叶叶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更不会走进另一个世界。煤窑上的苦,的确让他难以承受,而且,干久了,还会得矽肺病,那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病。六叔就是因为背煤,才得了这种病的。经过吃药,虽说是好了一点,但是,有时候,看到他一连串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样子,他也感到揪心。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就是痛苦地活着,难道活着就是为了承受心灵上的痛苦?他只有选择最残酷的形式,炼狱般地煎熬自己,拼命地消耗自己,来消解心中的苦楚,得以暂时的麻木。所以,当六叔说到这些话后,他却坚决地说:“六叔,谢谢你的关心,我既然跟你来了,就已经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你放心,我能坚持住。”酸胖也说:“你累了,就少背两趟。不要跟我们比,我们受苦受惯了,你跟我们不一样。”他听酸胖这么一说,就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我又不是泥做的。又不是公子哥。”酸伴跟他哥锁阳一样,嘴笨,不会说啥好听的,但是,心眼儿实,身强体壮,干活不惜力。酸胖小天旺两三岁,一直对天旺很尊重,再加上他爹给天旺家放羊,天旺家待他们也不薄,他就对天旺分外的关心。他早从六叔那里知道,天旺是因为叶叶死了,心里苦,才到这里来的。他与他们不同,他们是来挣钱的,天旺是来排闷的。可是,他还是想不通,有多大的闷,非要到这祁连山角角来排,非要下到那个黑洞洞里排?在他的眼里,天旺是读书人,读书人想的,与他们这些睁眼瞎子想的就是不一样。有时,他看到天旺捧着一本厚厚的砖头一样的书在啃,就想那书有啥看的,闲了还不如缓缓,还不如看看天,天上还有云哩,云走了,还有星星,星星旁边还有月亮哩,那书上黑压压的,什么都没有。
沙尘暴 32(2)
一天重复着一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使他们三人都变成了哑巴,一天几乎没有几句话,只有到了晚上回来,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