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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全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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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木木地看着这位新当家的。去年老支书病故了,老奎就接了班,成了红沙窝大队的支书。眼下,村人们早已横了心,不管你是老当家的,还是新当家的,为了活命,谁也挡不住!那一个个的目光,很瓷实,像是已经铁了心。老奎也盯着了他们,那目光硬硬的,同样也是铁了心。他从肩上取下了那个铁齿耙儿。那耙儿,杆子很长,要比猪八戒的那个耙儿还长。此刻,正拿在他的手里,堵在人群前头,那样子就显得很凶,就像猛张飞站在当阳桥上那么凶。张飞手握丈八长矛,横挡着曹操的百万大军。老奎手握铁耙,要挡住逃荒的人群。
  默默地相持着,那是一种心与心的较量,是一个人与一群人的较量。是坚守与退让的较量。相持片刻,老奎突然大吼一声:“一个都不能走!”老奎的声音像一声滚雷,从人们的头顶上滚了过去,一下打破了僵局。
  人群中开始有了骚动,有了议论,声音嗡嗡的,像蜜蜂在叫,叫了一阵,最后汇到了一起:“我们要活命!”
  听到这样的呼声,老奎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他知道大家是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可是,他也铁了心,一定要挡住他们。他又朝人群吼了一声:“要活命,就得回去!”
  一阵静寂之后,人群中站出一个瘦高的汉子,盯住老奎说:“田让沙埋了,我们的命根子都断了,你总不能让我们在这里等死吧!”
  汉子的话立刻得到了人群的呼应:“我们得活命,不能等死!”
  汉子有了人支持,就走了来,后面有人群也跟了来。
  这个汉子,叫杨二宝。杨二宝是红沙窝村出了名的能人,他会劁猪,会擀毡,会木工,会剃头,会盘火炕,还会打毛袜。别人不会的他会,别人会的,只要他看一眼,就会。他脑瓜子活,心灵手巧,他的能干出了名的,他的自私也同样出了名的。每到春天,村人们捉来了小猪娃,就得请他来劁,他就带着工具来。他很利索地将小猪的后腿一拎,倒吊在树杈上,不一会儿就劁完了。他只吃一顿饭,嘴一抹,就走了,也不收费。可被他劁过的小猪,就等于定给了让他宰。到冬天,快过春节了,小猪长成了大猪,让他来宰,他就带着家伙来了。再大的猪,只要一见他,就怕。捆起猪,只一刀,就准确地捅向猪的喉咙。等他把猪烫洗得白白净净,扒了肚肠,主人就明白他该下刀了,他果然就下了刀。从猪的肋条一刀下去,又一刀下去,就拿出四指宽的一条肉,扔到了他带来的小筐中,然后,将刀尖插进猪屁股,哧溜地一转,一团肥肉连着猪尾巴便被他拎在了手中,再扔,又扔进了他的筐中。这两样,就是他的劳动报酬。等他一走,主人就悄悄地骂:太狠了,心太狠了,杀一头猪,竟拿走那么多的肉!如果几家人凑在一起,就骂得更凶了。骂过了,有人就说:明年不让他劁猪了,听说沙沟的占猪匠心轻,干脆找他算了。也有人说:占猪匠心是轻,但是手艺不行,去年给新庄子的王二劁了猪,没劁好,留下了后遗症,长了一年,猪娃长成了猫娃儿大,可把王二害苦了。大家说归说,骂归骂,见了杨二宝的面,还是很客气,等春天捉了小猪娃,还是找他劁。对他,村人真是恨不得,又离不得。现在,村人都跟了他,一步步地走了来,还要一步步地向村外走了去。
  老奎知道,杨二宝和其他人的目的不一样,其他人出去是当讨吃,他出去是想靠他的手艺搞私字。
  老奎还知道,挡不住杨二宝,就挡不住众人。挡不住众人,就等于荒了整个红沙窝村。此刻,他已经横了心,一定要堵住逃亡的人流。宁可让众人踩着他的身体走过,也绝不让出半条路来。看着杨二宝向他这边走了来,血就忽地一下涌上了他的头脸。他几乎没多想,拿起铁耙,“忽”地在地上划了一道杠。然后黑脸一沉,几乎用牙咬着字说:“今日个,要么,你们就冲过这条线,从我的身上踩过去,把我踩成肉泥,我他妈的心甘情愿;要么,就给我站住!听我把话说完,去留任你选。谁要是带头越过这条线,别怪我手中的铁耙无情,要是不敲断他的腿,我就不是张多奎,我就不是我妈养的!”老奎紧紧地握着长齿铁耙,那双小眼,像两只子弹头,随时要射出去。
  杨二宝惊住了。这新当家的,看样子,果真要打人?
  大家都知道,这新当家的,是个混世魔王,说到就能做到。
  老奎的那双小眼睛,像冒着火,盯住谁,谁就感到不自在。众人都回避着他的目光,不敢碰。
  杨二宝也怯怯地站住了脚。众人都停下了脚。现场一下静了下来。
  老奎这才厉声问道:“你们到哪里去?要到哪里去?”
  话音落下去后,空空的,像是在山谷中回荡。那声音,就更加有了震慑力。
  大家都不好回答,就是好回答,也不敢回答。
  见无人答,老奎这才放缓口气说:“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咱们的根!打仗还得要个根据地,根据地丢了,一切都完了。难道你们都不明白这个理儿?人退沙进,人进沙退。你们都走了,还打算在这里活不活了?还要不要你们的家了?等你们再次回来,房屋田产让沙压了,这里成了一片废墟,你们能对得起你们的良心吗?能对得起你们的子孙后代吗?”
  空气一下凝固了。那些高昂的头颅渐渐低垂了下去,瓷实的目光变得有些游离。老奎这才长透了一口气,将铁耙一收,让开了一条路说:“你们真的要走,我一个人也挡不住,今天挡了,还有明天,明天挡了,还有后天,我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挡不住。道理给你们讲了,你们谁要走,现在就可以走!我给你留出了路,你可以走!但是,我必须把话说清楚,谁要走了,你就别想再回来,永远……也别想再回来,因为,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就是回来,只要我老奎还在红沙窝大队主事,也要把你撵出去,让你永远流浪在外头,去闯你的天下,去当你的孤魂野鬼!”
  现场气氛终被老奎扭转了过来。
  人群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一只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从人们的头顶上缓缓飞过,有人抬头看看了天,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
  老奎说到了激动处,忍不住了,就继续说:“其实,我跟大家的心情一样,看到庄稼被沙压了,谁不难受?谁都难受呀!不能看,一看就心疼死了。不怨天,不怨地,要怨谁呢?要怨,还得怨我们的老先人,他们在哪里扎根不行,非要走到这沙窝窝里安家?一代一代地繁衍到了现在,根已经扎牢了,户口也定死了,现在就是想挪个窝窝,也挪不成了。谁要我们?没地方要呀!我们就是跑到天涯海角,还是黑人黑户,还是个叫街要饭的,死了也是一个讨吃鬼。我也知道,不把大家逼到这一步,谁愿意去当讨吃,谁愿意低三下四遭别人的白眼?我相信,谁都不会去。”说到这里,人群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有人说话了:“支书,你把我们挡下,让我们怎么渡过难关呀?”
  老奎顿了一下说:“刚才我到地里清了一阵沙,觉得行,田苗还有救。趁着田苗还没有拔节,身子骨柔着哩,把地里的沙子清出来,再淘几眼井,及时浇些水,准能缓过秧来。只要田苗能缓过秧,我们就有希望,我们就能渡过难关。从明天开始,老人婆娘半大娃们,上地清沙,男人上地掏井,一个都不能少。我今天把话说清楚,谁要是逃避劳动不出工,缺一天罚三天的工,缺三天缺十天的工,缺十天罚一月的粮。谁要是胆子大外流出去,他可以走,走了就别再回来,回了红沙窝村也不要他。只要我老奎还当着大队支书,就要说到做到!”
  老奎说完,大家这才出了一口气,觉得这当家的说得对哩,就按他说的办吧。这么大的一个红沙窝村,也得这样一个硬气的人来管,才能管好。他们就这样想着,说着,都拿起地上的行李卷儿,提起了驼毛褡裢儿,“啪啪啪”地打了打上面的土,又背到了身上。那土,就变成了灰,一下子周旋了起来,弥漫出了一股呛人的味道,就渐渐旋到了天上……
  就在老奎把红沙窝村的人挡回去的同时,县长李得胜正用一辆大卡车拉着炸药包和一口还没有来得及上油漆的白皮松木棺材,行驶在通往凉都西营水库的路上。那炸药包是用来炸上游西营水库的,那棺材是用来装他自己的。李得胜已经豁出去了,只要炸了西营水库,放水救了镇番县,头掉了算个啥?不是就碗大的一个疤疤儿吗?
  凉都西营水库在镇番县红崖山水库的上游,这几年由于水的问题,两县的矛盾频频不断,凉州行署虽也做过多次调解,但是,凉都还是凭借着上游的优势,动不动就卡了下游的水。卡了下游的水,也就等于卡了下游人的脖子。今年开春,镇番县红崖山水库干涸了,而上游凉都县的西营水库却贮满了水,县长李得胜多次上到凉都县要水,都没有要来,又跑了几次行署,直到苗浇头水了,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如果事情仅仅这样倒也罢了,李得胜也不会冒这个险,问题是,这次沙尘暴的袭击给镇番县带来灭顶之灾,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没有水补救,损失不可想象。他可以不当这个县长,可以牺牲自己,但是,他绝不能对不起全县十八万人民。于是,他便准备好了炸药,又为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就去炸西营水库。
  县委王书记得知情况后,立即前来阻止说:“老李,你怎么连一点党性原则都不懂?简直是个草莽英雄,哪里像个共产党的领导干部?你知道不知道,这是犯错误!”
  李得胜说:“正因为我是共产党的干部,就得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如果没有水,所有的地都得撂荒,全县十八万人都得喝西北风。我身为镇番县的县长,就得为镇番县着想,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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