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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回来就晚。叶叶妈就说,开德年底就毕业了,他想到城里去念高中,在我面前咕哝过多次了。老奎说,他今多大了?说着,就掐着指头算了起来。叶叶说,我哥今年刚刚十六了,我十二,开顺十岁。叶叶妈一看老奎还在算,就说,你爹又不是亲爹,是后爹,他啥都不知道。经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老奎也笑了,笑着说,快呀,绕了一下,开德已经十六了。十六岁,回来劳动是有点早,可是到城里上学又咋供得起?叶叶妈说,供不起也得供,牙关咬着也得供。听说石头也要到县上去上,新疆三爷怕日后落报怨,石头想上他就供。人家当后爹的都能供,你当亲爹的更应该供。老奎就长吸了一口烟,待烟吹出时,话也就随烟吐出了口,供吧!只要娃想上,我就供!将来能出去一个是一个。
晚上睡下,老奎想了一阵供开德上学的事,待灯熄了,就想几个月没曾做过的那种事,但和娃娃们都在一个炕上睡,怕惊动了娃娃们,就闭了眼睛等,想等娃娃们睡着了,再与老婆热火。然而,没想到一闭上眼,就真的睡着了,等眼睛一睁,天已大亮,就后悔自己睡得太死了。上学的要上学,出工的要出工,来到大门口,见老婆倒蹶着一个尻子,正趴在猪圈墙上给猪喂食,心就不免动了一下,走过去说,你也不知道叫醒我。叶叶妈就从猪圈里取出头说,你睡得像猪一样,那么香,我咋忍心叫?老奎还要说什么,一看开德娃从灰圈站了起来,像个大人一样,就将话咽到肚子里,扛着铁锨,向村口走去。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老奎突然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压力,眼看娃们一个个大了,房子却还是那么紧巴,现在凑合着也还行,过几年咋办呀?还得盖新房,还得给这伙先人们说媳妇。这房子,用什么来盖?这媳妇,又咋说得起?这些事儿,不想倒也愉快,一想,愁都能把人愁死。
老奎就这样低了头,闷闷地走着,走到村口的弯脖子沙枣树下,就突然听到喇叭响了,喇叭中传来了低沉的哀乐声。喇叭中一有这种声音,老奎就知道一定是中央的那个大领导去世了。去年
周恩来总理去世了,就是这种声音,也是在喇叭中放的。这么想着的时候,才听到播音员说,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老奎一听,就像五雷轰顶,一下子木了,毛主席怎么会去世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走了,我们咋办呢?就像他十八岁那年突然听到他爹死了一样,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依靠和支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上工的人都听到了广播,都听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大家听到后,也都哭了起来。大家都是真哭,没有装假的。尤其那些老奶奶老爷爷,都哭了,有的还边哭边絮絮叨叨地说,老天真是活苕了,我们活得有啥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让毛主席活着呢?村人越聚越多,哭声越来越大,知道毛主席去世了,都觉得像天塌了,像自己的亲娘老子死了,就忍不住要哭,发自内心地哭了起来。也有的个别人,本不想哭,一看大家都在哭,老的哭,少的也哭,就连支书老奎也哭,就跟着抹起了泪,一抹眼泪,竟想起了自己伤心的事,也就哭了起来,越哭越发的凶,竟像真的一样了。
沙尘暴 14(2)
毛主席去世了,仿佛天塌了,地陷了。这日子不知道咋过。但是还得过,该上工就得上工,该吃饭还得吃饭,国家大事,小老百姓愁也是白愁,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选定了接班人,早就写好了“你办事,我放心”的条子,很快的,接班人粉碎了“四人帮”的反革命阴谋。原来这“四人帮”中还有毛主席的老婆江青,大家都被搞糊涂了。既然江青反对毛主席,她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就是坏松,就要砸碎她的狗头。时势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很快的,就掀起了批评“四人帮”的新高潮,上头批,下头也批,批了一阵,党的三中全会的精神像春风一样吹来了,提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讨论了一阵,又开始“拨乱反正”,为右派分子、冤假错案平反。举国上下,百废俱兴,公社也不叫公社了,改成了乡,大队也不叫大队了,改成了村。农村里再也不分地富反坏右了,一律都称为农民。上头怎么说,小老百姓就怎么听,反正有党中央,不怕走错了路。但是,走着走着,路就到了三岔口,有的地方就又走到了以前的老路子上去了,把土地承包给了农民。消息不胫而走,一石激起千层浪,农村一下沸腾了。一部分人说好,早就应该打破大锅饭,实行土地承包了,这样才能调动起劳动积极性。大多数农民却无法接受,走了几十年的集体化,又回头走到了原来的老路上,这不是复辟资本主义道路?有人就来问老奎,支书,我们红沙窝村不会分吧?老奎说,分不分不由我呀,现在上头也没有明确的精神。胡老大说,支书,不管别的地方怎样,我们红沙窝村你可得顶住,走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道路,要我们再回到老路上去,千万不能答应。老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走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道路,再走到原来的老路上去,就等于这几十年的社会主义白干了。我相信党中央会发话的,会制止这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
就在这年的秋天,老奎接到了乡上的通知,要他到乡上去开会。那次的会开得很长,从早上开到中午,乡上管了一顿中午饭,吃过了又接着开。会议是乡上的一把手苏大相主持,会议的内容就是传达中央、省上的文件,要在农村全面实行土地联产责任承包制。几乎所有的大队支书都无法接受:我们搞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走来走去,怎么又走到土地承包的老路上了?土地承包制,不就是我们批了几十年的三字一包四大自由吗?不就是资本主义道路吗?这不是要我们走回头路吗?我们这几十年的社会主义道路不是白搞了吗?,现在又要走回头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扭不过这根筋。大家越讨论,越激动,思想与文件精神根本达不到一致。苏大相只好总结说,这是上头的政策,你想得通也得想通,想不通也得想得通,脑筋转过来也得转,转不过来也得转。但是,有一条,是硬的,土地还是要承包,必须要承包,赶年底就要承包下去,到明年春上,开始各种各的。
散了会,支书们还不肯离去,还在纷纷议论着,土地承包就分田单干,分田单干就是复辟倒退。过去,我们口口声声说,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现在看来,那都是屁话。到了真的倒退时,谁能顶住?谁都没有那样的本事。这一承包,我们这些村支书干球啥去?没啥干的了。老奎没有参与议论,他知道,上头一旦定下了,你议论也是白议论,还是得按上头说的走。老奎只是感到心里痛,这种痛,是彻骨的,是灵魂深处的,是朴素的阶级情感受到极大伤害的痛。会议要求让他们回去做好群众的工作,这工作咋做?自己都想不通,怎么能做好群众的工作?只能是照猫画虎了,苏书记怎么做我们的工作,我就怎么做群众的工作,想得通也得想通,想不通也得想通,上面怎么要求,下头就怎么做。
老奎就这么思谋着,不知不觉地到了红沙窝。秋风萧瑟,落叶飘零,田野里一片光秃秃的,几只乌鸦在树干上哇哇地叫着。远远地,望见了矗立在马踏泉边的石碑。马踏泉,虽是一个很普通的泉,泉水还没有一股子尿水子的劲大,但是,传说中,这泉水很有来头,说是相当年,杨满堂率兵前来救驾西征受困的杨文广,经过一场场的厮杀,来到此处,人困马乏,焦渴难当,屡有人马昏厥。杨满堂见状,大惊失色,看大漠戈壁,苍茫无助,遂仰天长啸:“天绝我也!”猛抽坐骑一鞭,战马受惊,人立而嘶,然后猛然一跃,一股清泉随蹄而去,直冲碧霄,宛若玉柱。少顷,水势渐收,状若碗口大小,汩汩流泻,人马终于得救。从此,这眼泉便得名为马踏泉。后来,一个守关的士卒和一个避难的女子成了亲,就守着这眼泉,搭了一间草房房,开了一片荒地,两个人就开始生活了。渐渐地,这里才有了人烟。再后来,从山西大柳树庄迁来一批移民,他们沿着石羊河流域,顺流而下,走在前面的,就在上游的凉州市落下了脚;走在后面的,落不下脚了,就顺着下游,一直走呀走,来到了这沙窝窝里,觉得不错,就留了下来。等这里渐渐有了生机,有了村落后,就成了皇帝老爷发配犯人的地方了,看谁犯了事,杀头又够不上,就把他拖家带口儿发配到这里来改造。据说发到红沙窝村来的,都是些江浙一带来的大官,一来,就是一大家子,几十号人。至今,这一带的方言中,还保留了古汉语的成分,个别发音,还与江浙一带相似。此刻,当这些传说从老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后,他就越发地感到了命运的不可捉摸。过去,泉水有碗口来粗,现在小得就跟娃娃的尿水差不多了,再过几年,几十年,还不知有没有这眼泉了,还不知有没有马踏泉这个优美的传说了。土地承包制的贯彻实施,一下子击碎了他的梦,他精神支柱一下垮了,那个轰轰烈烈大干快干社会主义的时代转瞬就要从他的眼前消失,代之而起的就是他们反对了几十年的分田单干。世道变了,真的要变了。
来到马踏泉的近处,他才看清,那里还有一个人,正倒蹶着个尻子,在马踏泉边洗脸。看那背影,有点熟,待那人一转身时,才看清,是杨二宝!杨二宝!
那人的确是杨二宝。杨二宝被提前两年释放了。提前释放不是因为他表现好,而是党的政策放宽了。党对“文革”中造成的冤假错案一律平反昭雪,该补偿的早就做了补偿,该恢复工作的也早就恢复了工作。这一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劳改队,杨二宝也曾想搭上冤假错案这趟车,一是申请一些补偿,二是要求提前释放。材料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