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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全文)-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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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熄灭了。
  这一天,他的灯又突然地亮了,亮起来之后,胡老大就吩咐锁阳、酸胖给他把送老衣穿了,穿上后,他就对儿子们说,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困了,要睡一会。说着就闭上了眼,这一闭,就永远地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
  胡老大走了,就这样平静地走了。村里的老人们非常羡慕地说,走好了,胡老大真是走好了,没有受一点点折磨就走了,我要是能像他这样平静地走了多好。又有人接了说,这都是他修来的福。他德行好,人善良,积了善,死的时候才不会受磨难。
  东沙窝又添了一座新坟。插在新坟的招魂幡,在萧瑟的秋风里,沙沙地作响,仿佛在为亡灵升到天国而超度。远远地看去,坟边像蹲着一个秃鹰,一动不动地蹲着,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老汉。他就是老奎。老奎来到坟边很久了,他就一个人,定定地圪蹴着。面对着胡老大的坟,他的心里载满了无限的悲凉,载满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那过去的一幕幕,就像一道长长的河流,在他的脑海里缓缓流淌着,从解放初的互助组、高级社,流淌到了人民公社、农业学大寨。然后,又接着流淌,流淌到了土地承包,流淌到了商品经济下的互助组。而胡老大的影子,也随着河流的流淌,慢慢地凸现了出来,由青年到壮年,再由壮年到老年,活灵活现的一个人儿,永远地消失了,消失在了天地之间。熟悉的人一个个走了,下一个又该轮到谁呢?是东庄的刘老二,还是新庄的王小哥?说不准,谁都说不准。还说不准是我自己哩。要是挨上了我,让我走,我就走吧。这一生,除了对不起死去的儿子,对不起死去的女儿,我老奎,问心无愧。就是见了阎王爷,我也该对他说,我问心无愧。
  老奎正想着,听到背后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那种声音,是脚踩在沙子上磨擦出来的声音。老奎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胡老大的后人来了,不是锁阳,就是酸胖。时间过得快呀,绕了一下,这两个娃,也成了丢掉三十数四十的人了,快呀,真是快。要是当年叶叶听话,跟了锁阳,外孙子也十多岁了。
  那脚步声近了,却又突然地停住了。老奎缓缓地扭过头,看到的不是锁阳,也不是酸胖,却是杨二宝。老奎不由得怔了一下,当他的目光与杨二宝的目光相撞时,他明显地感到杨二宝的目光有点胆怯的做了回避,于是,他便站起身,也不再看杨二宝,目中无人地从杨二宝身边走了过去,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老奎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蝇蝇地传来一声:
  “支书!”
  他停住了步。身后又传来了一声:
  “支书,我们……都老了!”
  老奎不由自主地、缓缓地回过了头,看了他一眼。老了,他也真的老了。头发全都白了,脸上打满了折,牙齿也像脱落了,嘴巴就像一只破漏斗,干瘪了下去。自从那年秋天,在马踏泉相遇时,他认真地打量过他,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老了,真的都老了。积淀在心里的恩恩怨怨,经历了无数次的风霜雪雨的洗礼与吹打,早已化成了内心的鄙视,除此,已经没有别的了。
  杨二宝又说:“胡老大死了,说不准哪天也就轮上我们了。”
  老奎冷冷地说:“该死就得死,不死,还想长命百岁?”说完,他缓缓地转过身,走了。没想到刚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了扬二宝的声音:
  “支书,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老奎的心里微微颤了一下,不由得回头望了他一眼。
  杨二宝说:“但是,总是没有机会向你说。今天,我就当着胡老大的面,向你……赔个情,道个歉。”
  老奎的心头滚过了一种久违了的东西。他微微地闭上了眼,往事如烟,真是不堪回首。他缓缓又睁开眼,看天地浩渺,无边无际,一切的来去,都是自然天成,也怨不了别人,便缓缓地说:“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说完,转了头,向村子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杨二宝定定地站着,看着老奎那微微佝偻的背影,那迟缓的脚步,心里顿生出无限的感慨。老了,都老了。当年在马踏泉处相遇时,他还是那么有力,脚步声嗵嗵嗵地能杵地,岁月不饶人呀!再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日子的煎熬,经不起风霜雪雨的无情吹打。这辈子,在他内心里,最恨的人是老奎,最敬佩的人也是老奎。没想到恨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觉得总也对不起他,尤其随着年岁越来越老,那后悔也就越来越深,后悔当初真不该拆散天旺和叶叶,更不该让老伴去逼着老奎打叶叶,让一个如花一样的生命早早地凋谢了。每每想起当年,内心里就充满了自责。他一直想瞅个机会,对老奎道一声歉,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出来。今天,当他说出了那句一直压在他心头多年的话后,才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渐渐地,老奎的影子越来越小了,最终变成了一个黑点,像一只小甲虫,缓缓地蠕动着。夕阳在他的眼里突然变成了一道金色的亮光,连绵起伏的沙窝上像滚动着一层又一层的红浪,一直滚到天边,整个沙漠,仿佛浸泡在了一片血红之中。他的身后,睡着的是长眠不醒的胡老大,他的目光极尽处,是被红浪吞灭了的老奎。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的恩怨,也似乎就在这一刻结束了。无论谁是谁非,都将会被历史所埋没,代之而起的,将是新的时代,新的人物。也就在这一刻,他仿佛从内心的压抑中挣脱了出来。这些日子,他感到自卑,羞愧,见了人就远远地躲开了。过去有名的杨百万,到头来不但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了,却栽了一个永远也爬不起来的大跟头。虽然天旺为他还了债,但是,他心里的欠债却越重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甚至很羡慕胡老大,就这样默默地死去该有多好呀,一切的自责、懊悔、羞愧也就不再折磨他了。这时,也就是在这时,他才觉得突然地想开了,赔了就赔了,输了就输了,一切都顺其自然。还是老奎说得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是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让过去,又能怎么样?无论是辉煌,还是惨败,都属于过去,属于过去的那个时代,都会被历史所埋没,一代又一代,都是这样一个过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天旺接替了父亲的贷款后,一下子有了压力。他的厂子毕竟起步较晚,资金有限,要一次性偿还掉父亲的全部贷款还有困难。他原本想着先把那笔债务过户到他的头上,等到资金收拢回来之后再分期偿还。但是,这样做银行却不答应,银行非要让他先还再贷。这样一来,问题就凸显了出来,如何凑够这么多的资金?唯的一办法就是卖厂子,否则,别无他法。厂子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梦想。一想到卖厂子,真是心如刀绞。如果真的将厂子卖了,这就意味着,他将要解雇三十多名工人,同时也要解除与村合作社的合同。这是他最不忍心的,也是他难以面对的。一想到要牵扯到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他的心里就在滴血。不能卖,厂子说什么也不能卖!一定要坚持住。
  就在他与银行、法院的周旋中,他还不忘看看他爹。他知道,他爹现在是脆弱的时候,也正是需要儿女们给予关怀与宽慰的时候。看着他爹一蹶不振的样子,他真怕他度不了这一个关。
  自从法院来他家追过债后,父亲像大病了一场,天旺看到父亲那样,心里也十分难过,有空了,就常过来开导开导。天旺说,爹,你别想不开,赔了就赔了,只要人在,比什么都强。杨二宝就说,想开哩,咋想不开?天旺知道,他爹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病还是一时除不了。就又说,你也不用担忧以后的日子,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不用你愁。杨二宝勉强地笑笑说,我不愁,有你这样能干的儿子,我愁啥?不愁。在一旁的田大脚就揭短说,还说不愁?晚上睡下,翻过来掉过去的睡不着,问你咋不睡,你说是欠了儿子这么多的债,咋还哩?还说不愁。杨二宝说,你胡说些啥,我哪里说过这些?田大脚说,咋没说过?说了就说了,还不承认。天旺听了,心里一阵难受,但是脸上却装出笑意说,爹,你怎么这样说?谁让你还呀?儿子孝敬娘老子是天经地义的,哪有老子给儿子还账的说法?杨二宝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没说,是你妈妈胡说哩。田大脚就笑了说,你这老鬼,见了儿子,就不敢说真话了。天旺听了,也就笑了,笑着打圆场说,那是爹说笑话哩,妈也别当真。说过了,笑过了,天旺走出家门,心里还是颇多感叹。想想当年父亲有钱的时候,多么的自以为是,多么的独断专行。那时的父亲,根本不知道尊重儿子的心愿,也从不考虑一下儿子的感受。可是,现在,父亲穷了,没有钱了,却突然变得这么卑微,以至卑微得让他难以接受。是什么力量,竟让一个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是金钱?还是人老了,就本该如此?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自以为是,看到父亲那卑微的样子,反而让他难受。
  就在天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法院又做了多次协调,天旺坚持续贷还款,银行执意要天旺先还款,再贷款。法院无奈之下,只好将他的厂房封了。
  厂房被封,问题就严重了。这个时期,正好是生产的高峰期,停一天产,就有一天的损失,门被封了,损失惨重,自是可想而知。天旺顿感火气攻心,嘴上吊起了一串血泡。两条白纸黑字的封条,隔开了工人们熟悉的路,一头是堆积如山的萝卜,另一头,是一个个充满了绝望的工人。看着这一切,天旺的心几乎碎了,难道就这样完了,多年的梦想将从此付之东流?
  小山东来看他。小山东拿出了一个存折,向天旺递过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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