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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问他身边的人,而非他。相识十四载,她太清楚他是怎样淡泊的性子。
可云涧对那张椅子没兴趣,不代表他的共事者也是如此。若细想下来,最初谋划这些事情时,云涧也年纪尚幼……那真正做决定的主事者,应当不止他一人,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他们,不能的。”云涧甚至没有抬头,温淡的眸光仍落在书上,依旧语声平静,无波无澜。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那就透露出一点,她的确猜得没错,他身边的人,果然是动了这念头的,而……他会阻止。
枫烨微微松了口气——云涧应下的事情,就绝不会有差。
片刻后,她凝了眸子,与好友对视,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启声问:“那,能否应我一事——日后无论如何,莫陷玄风军于陷境?”
这世上,其他的东西或许她都可以不在乎,但,玄风军……却一定要守住。
这六十万的铁血雄师,已是大郢的塞上长城,更是……笪鸿半生的心血。
而,只要不危及到玄风军的根基。她也并不介意云涧以粮饷牵制玄风军,以借之达到什么目的……毕竟,他已抛进去那么多银子,若想收回些好处,也是天经地义的。
“好。”云涧眸光温静,应得利落如斯。
枫烨心下蓦地触动,眼底波光一闪。但开了口,却仍是一副散漫里带了几分痞气的语调:“你也知道我在你这儿一惯厚颜,这十多年来早不知欠了你多少人情。而且,日后定还会悿着脸继续欠下去。这辈子识得枫烨,你云涧怕也只得自认倒楣了。”
惯了她这般,云涧抬了眸子,神色间亦涌了些暖意。
少顷后,问她:“三日后,你便要去长安献捷了罢?”
“嗯。”闻言,枫烨神色微微一怔,而后有些散漫不经地应声说。
举国皆知,玄风军此次在北疆接连大捷,重挫突厥主力,俘获了敌方主帅——伊颉利可汗的三儿子左禄特勒(特勒:突厥可汗的弟弟或儿子,此处相当于王子),突厥阵前求和,双方缔下“云中之盟”。而本月十六,凯旋而归的玄风军诸将领将抵长安,于朱雀门前献捷于天子。
所谓献捷,便是献上俘虏与战利品。
“左禄,也在献捷之列?”云涧抬眸看着她,问。
“不错。”枫烨有些异样地笑了笑,扬了眉问“你在奇怪我怎么会让他活到现在?”
云涧眼底有一丝叹息,与她对视,却无言。
“我不会让他死在北疆的,那种杂碎,怎么配给笪鸿陪葬?”女子透了冷戾的声音微顿了一下,这是她十四年来,唯一在故友这儿显了杀伐厉色“现下,已挑断了手筋脚筋,刺了耳目,一寸寸敲碎了身上的骨头……正用汤水吊着命。”女子的声音又凉淡了些“毕竟,献具尸首上去给皇帝,总不大好看。”
室中静了一静,少时后,云涧眸光温淡地静静看着她:“心里可好受些了?”
闻言,枫烨神色蓦地一滞,静了半晌,眸光飘忽地落向窗外……
“阿烨,”许久后,云涧方才语声微凝地开口,唤回了她的神思。
“我知道你想劝什么,”枫烨转回了目光,认真地对视向他“你放心,我不会真的一意孤行,领着六十万玄风军弟兄去攻突厥王庭,砍了那可汗的脑袋,杀尽那些突厥鞑子的。”这一次,三军弟兄拼着命全灭了突厥最精锐的骑兵,刹尽其十余万主力。至少三十年内,突厥再无力犯我北疆。而大郢连年苦战,如今亦是国疲兵敝,好不容易得了太平日子,百姓也宜休养生息。这种时候,她不会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笪鸿若在世的话……恐怕也不乐见如此情形的。
闻言,云涧似是神色间微现了一丝欣慰,眸光也温缓了下来,但……眼底仍是沉凝的叹息。
室中又重归于静。
枫烨喜欢此时的静,正如她喜欢呆在云涧这儿——因为,这世上,大抵也只有一个云涧不会同她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的鬼话!
那个人,那些事,那段情……怎么能因为他死了,她便忘了呢?
这世上,谁都可以随着渐渐久远的年光,理所当然地淡忘了笪鸿,唯她枫烨——不可以!
静了许久许久之后,枫烨才又微微抬了眸子,看向云涧,神色认真:“抱歉,虽说这是个还你人情的好机会,但你方才提的这桩婚事,我的确不能应。”
当年,她与笪鸿虽未许姻缘,但她却暗自在心底里起过誓,此生非他不嫁的。
哪怕只是一个名分,而今,她也再不愿把留给笪鸿的东西给了任何人,一分一毫也不行。
就连一向寡言的笪鸿当年也曾笑言“小烨实在是个固执透顶的小丫头。”
是呵,她枫烨,一惯就是这么固执得不可理喻。这一次,也不例外。
闻言,云涧眼底尽是了然:“你既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其实,枫烨很清楚,若云涧只是为了转移手底下的产业,根本不需这么麻烦的。他之所以会费这么大周折打算用联姻的方式,绝不仅仅想要名正言顺,恐怕有一半……是为她着想的。
女子双十不嫁,毕竟难免世俗非议。那怕她位尊权重,日后,恐怕亦是阻不了愈演愈烈的坊间流言。而云涧的一纸婚书却可以免了所有麻烦。
其实,什么世俗成规、礼仪纲常,枫烨素来嗤之以鼻。
可,云涧的这份心意,她却是感念的。
而他决定联姻的另一半缘由……应当是为了那只小云雀罢。
意中人要成亲了,的确是一个足以让寻常女子彻底死心的理由呢。
相识十四年,她清楚,云涧一惯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几乎从出生起,他吃药便如吃饭一般寻常。而那些难以下咽的各类汤剂,若是适当匹配,掺于茗茶中同饮的话,味道则要好受上许多。可他却从来都是茶和药分开喝的,原因只是——“不愿平白玷了茶的清味”。
所以,在有些事情上,这个病体孱弱的贵公子简直偏执得无可救药……他一惯,总是自以为是地做出自己认为最好的安排,譬如,这次对他的小云雀。
枫烨一向自认从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一想到那只小云雀方才的模样,再看看此刻云涧的目光不时静默地落向窗外,似乎在忆想什么人身影似的……她的神色不觉间便带了一丝忿意,凉凉开了口:“怎么,方才演了那么一出好戏,气走了你的小云雀,现在又舍不得了?”
闻言,云涧神色不动,却是微微垂了眸,纤密的睫羽在剔白眼睑下翳了一痕阴影
“那只小云雀心思比白纸还简单,现下,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子呢。”知道云涧心里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枫烨不遗余力地煸风点火“看她一惯笑笑闹闹不知愁,嗳,真不知道那小丫头抹起眼泪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白衣公子依旧神色温静,似乎没有多大触动,下但握书的手指却不觉间微微紧了紧。
“我说,人家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掏心掏肺地待你,为着你的病,前后奔走了这已是整整五年。你倒说说,一个姑娘家一辈子有几年的好韶华禁得住这么耗?”话到此处,枫烨的语气更不忿了几分“你可好,让她死心的话出口得就恁般容易?更可气的是,说这样话的时候,你恐怕还是带着这一脸千年不变的欠揍的笑。”
“任她被伤成什么样儿,你都认定了这是为她好,是不是?”
云涧握书的手又紧了一分。
“不愿累及她,所以宁可自己一人静静地等死。你以为自己很崇高很伟大很了不起,是不是?”明炽飒艳的女子犀锐的目光逼视向他,神色里透了一分讽意。
一惯云淡风轻的温雅公子,此刻五指紧攥,指节处都泛了糁人的青白。
“哼,你当我不知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枫烨语声一扬“你云涧自小就是这般死犟的性子,自记事起,便是处处发了奋地用功,以至晓诸子、通经史、谙兵法、擅音律,才调智计,样样堪称群伦之冠,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人觉得你这病秧子是个无用的废物!”
“你云涧多傲气呀,你才不要别人可怜、同情、关照!哪怕是你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也一样!”她语声微微一顿“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怕罢。害怕即便你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她仍是不离不弃守着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因为,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病到最后自己究竟会狼狈成什么模样,你怕——怕她看到你最后的样子,对不对?”
“你就是算准了那只小云雀的性子,明明知道她心心念念地喜欢着你。但,只要一天不确定你的心意,她便一天不会表明心迹,绝不会一丝一毫为难了你。所以,你才能如此顺利地演了这一出让她死心!那,你也应当清楚,若是日后你真死了,她又想明白了这其中曲折,那,她也绝计是舍不得恨你怨你的——她只会自责死自己,自责没能早早配成药,自责没能在你最后的日子里没能陪着你、照顾好你!”枫烨的语声终于渐渐带出了几分怒气“云涧,你就是天底下第一的懦夫!”
“咳咳,咳……”剧烈的病咳声终于抑制不住地自肺腑涌出,云涧有些艰难地微倦了身子,同时,喉头泛上一股腥热,顷刻间一口殷血就这么呕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云涧的身世很不简单,小云雀的身世同样不简单……
看在偶这么努力更新的份儿上,亲们可以留一两个字鼓励一下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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