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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
她长得很漂亮,叫萨日高娃,或者叫乌兰花之类。有一天,她走到我的身边,做我的女人。
“你家在什么地方?”
“绝伦帝。”
“很远吗?”
我指了指天边最远的一朵云:“也许那下边才是。”
“哦。”
“我退伍之后,你跟我去吧。”
“我不去。”
“为什么?”
“马跑到那儿就累死了。”
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因为除了茫茫黄沙土,没有一个人影。我甚至不敢断定她是不是存在
。
一只蜥蜴在草丛里诡异地看我。这世界很热,可是蜥蜴很凉。
六。天堂所见所闻
二连浩特是一个边防城市,只有巴掌大。它坐落于戈壁草原腹地,坐直升飞机都找不到它。
在我的心中,二连浩特就是天堂。因为那里有女人。
我两年没有外出了。这一天,连长准了假,批准我到天堂去。
天堂当然很难到达。
那辆破旧的卡车像一只笨重的甲壳虫,在黄沙土上缓缓爬行,引擎声惊天动地(我混得好
的时候,曾经驾驶过它。我知道,它是1976年出厂的,早该报废了。我几乎是坐着一堆
破铜烂铁爬行)。
路光秃秃,车轮光秃秃,我的心情光秃秃。
颠簸了十几个钟头,我终于来到二连浩特。
我没有带我的望远镜,因为这里不需要,抬头就能看见。
我在那里呆了一天,我无所事事,一直坐在路边看。女人的大腿和高跟鞋,在我眼前晃动。
我觉得我微贱的生命和她们的鞋跟一般高。
我请假的借口是,买日用品。其实我什么都不买。我有吃有喝,我需要的不是日用品。
那是一条干净的街道。正午时,有一个穿蓝袍子的蒙古女人走过来,她的轮廓很像望远镜里
的那个女人。
她没有注意我,慢悠悠地走过去。
我站起来,悄悄跟踪她。
她走进了一家百货商店。我至今还记得,那商店门口有一个英雄骏马的雕塑,马的前蹄高高
扬起来,惊心动魄。我跟了进去。
她停在卖望远镜的柜台前。我凑到离她很近的地方,也假装买望远镜。那些望远镜没一个比
我那个好。
接近之后,我觉得她长得很面熟。她是谁呢?
我陡然想起,她很像我小学时候的一个同学。她叫安春红,满族,不爱说话,她跟我同桌,
又是好朋友。她的肤色很白嫩,害羞的时候,真像秋天的苹果。她的学习成绩经常和我并列
第一。
我们在一起只有几个月,后来她家就搬走了,不知搬到了哪里。老师说,是很远很远的一个
地方。
蓝袍子和售货员说的是蒙语,我听不懂。最后,她挑了一个,付了钱,走了。
我喊了一声:“安春红!”
她没有回头。
不是。不可能是。
次日,我返回。又是十几个钟头的颠簸。半路车坏了两次,最后一次怎么都修不好了。
我们一共三个人:我,司机,炊事班长。我们都被抛弃在戈壁草原上。
天黑下来。戈壁草原昼夜温差大,天黑下来后,很冷。
在那片没有一星灯火的戈壁草原上,我听见有马头琴声。
那声音低沉,嘶哑,悲凄,哀怨,像一个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尽那孤独那恐慌那冷
清那凄惶。
如果是一个女人在哭,就不会那样揪人心,因为会有一个男人走近她,把她抚慰,把她疼爱
——而那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呵,撕心裂肺。
我觉得那是另一个我。
马头琴是用马的命做的。我感到那马还活着。
我静静地听,满怀感动——这琴声是城市的音乐会演奏不出来的。
月亮升起来,那是戈壁草原惟一有水分的东西,也是戈壁草原和外界惟一共同的东西。月亮
如水,琴声如水。
绝望的司机惊喜地叫起来:“有人!”他终于听见了——有人拉马头琴,就说明附近有蒙古
包,那我们就得救了。
他们的耳朵有问题。对于哭的声音,我的灵魂比他们灵敏一百倍。
那天,我们住到了那个蒙古人的家。
清早,那个会拉马头琴的蒙古人开着四轮拖拉机,把我们送回了格日傲都公社(三天后,
那台抛锚的车被另一台更爱抛锚的车拖了回来)。
四轮拖拉机的声音震天响。四周除了沙土还是沙土,除了骆驼刺还是骆驼刺,不见一缕女人
的红纱巾。
那段日子,我固执地认为,女人的颜色就是红。
红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颜色,不信你就用一块红布蒙住眼睛,时间久了,你可能兴奋得
想呼喊,可能痛苦得想流泪,可能幸福得想醉,可能绝望得想死……
可能有一万个,一万个可能都是极端,每一个极端都会使你的生命有滋有味。
天蓝,地黄,中间再加一点红,就成全了三原色。
而这里看不到女人。于是,有许多许多的颜色给损失掉了。
而那个望远镜里的蓝袍子,她好像与红无关。
七。望远镜看见望远镜
我继续放羊。
在空旷的戈壁草原上,我对羊喊口令:一二一,一二一。羊四条腿,步伐无法一致,一片混
乱。
我一个人笑起来,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不过,这里没有人。我多盼望有同类出
现啊,哪怕是一个敌人。
可是什么事都不绝对,不能说这里没有人,也许那人就跟在我身后。
——你也一样,不论什么事,如果你认为神不知鬼不觉,都一定是错的。所谓隔墙有耳,就
是这个意思。
一只高大的公羊低沉地叫着,爬到一只最漂亮的母羊身上。那只母羊守身如玉,决不驯从,
一边怒吼,一边反抗。
公羊百折不挠,终于得手了。它幸福地抽动着阳具,高亢地叫……
戈壁草原无故事。
两只羊做爱,一个人旁观,这成了戈壁草原惟一的故事。
很快,那母羊的尾部就肿得高高。它呻吟着,回头舔,却舔不着。
我愤愤地踢了那只公羊一脚,骂道:“混帐!”
公羊一颠儿一颠儿地跑开了。
我举起望远镜,又看见了她!
她这次更近了一些。我调整焦距,一点点拉近了她的脸。尽管很模糊,我还是看见她长得挺
周正,甚至有点漂亮。这让我更加怀疑她的真实性了。也许,她被我的想象美化了?
戈壁草原见不到女人,更见不到漂亮的女人。因此,那只被强奸的母羊都把漂亮一词给占用
了。
她正朝我望,她好像就看着我的眼睛。
我离开望远镜,视野里除了半青半黄的草,仍然空无所有。我凑近望远镜,她就历历在目了,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我忽而镜里忽而镜外地望她。
她忽隐忽现。
我觉得她在勾引我。
她在勾引我!——这假想让我很激动,因为这证实了我的存在。
那只不正经的公羊又打那只漂亮的母羊主意了。
它跑到它的身边,“咩咩”地说着什么。我想那无非是在表白:我很寂寞,我的寂寞就像这无边无际的沙土,你就是海。那些母羊我根本都看不上,你却深深打动了我。你的眼睛是那样善良,你的胡子是那样美丽……
当我举起望远镜的时候,我吓呆了——我看见两片闪闪发光的东西——她正拿着望远镜,朝我望。
我无比惊恐,心狂跳起来,不知道该继续看,还是该把望远镜放下来。
如果继续看,她就会发现我在偷窥她;如果放下望远镜,那我就会一直被她偷窥。
她和我对峙。最后,是我先把望远镜放下了。
接下来,我的表情极不自然。我挺了挺身子,尽量使自己的姿态更端正一些,使自己的神态
更磊落一些。这不见人烟的戈壁草原上,有人在偷窥我!
我感到极其恐怖。
我感到,这个女人很诡怪。我甚至想,这件事该不该向组织上汇报。
又一想,有什么可怕的呢?草原上很多的蒙古人都有望远镜,那是为了寻找他们的骆驼或者
羊群。
八。绿幽幽的光
一天夜里,又刮大风。我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戈壁草原没有人,怎么会有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更像是歇斯底里的嗥叫,极其悲凉,极其凄惨,就在我的窗外。女人就是被扒了皮,
也哭不出那种声音来。
我毛骨悚然。
没有电话,我无法和连队联系。没有警察,没有邻居,呼救也没有用。没有武器,我只有一
根放羊的鞭子。可那鞭子连羊都不怕。
这里,一切都靠自己。
我哆哆嗦嗦地走出去,打开手电筒,看见两束绿幽幽的光,直射我五脏六腑。那是一条毛烘
烘的东西,它慢吞吞地走开了。我看见它断了一只耳朵。
它一点点消失在手电光达不到的地方,消失在夜的深处。
九。敖包相会
次日,我出发时,天还晴得好好的,可当我和我的羊群走出十几里路之后,天却阴了,大雨
像演电影一样落下来。
戈壁草原很少降雨,我毫无防备。
我赶着羊群奔跑起来,转眼全身就湿透了。我慌不择路,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在戈壁草原上
,迷路最可怕,甚至会丧命。
我还担心自己跑出国,这里离国界线只有几十里路。我是一名军人,我觉得,无论什么原因
,只要越了境,就是叛国。那事儿林彪才干呢。
跑着跑着,我看见空旷的荒原里有一个毡房!我立即赶着羊群奔过去。
那毡房后竖着电视天线。毡房旁是一个羊圈,空空的,没有一只羊。
最罕见的是,离毡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用石块堆起来的敖包!——那是爱情的象征。
几条狗突然狂叫着扑上来。我的羊群吓得挤成一团,不敢前进。
我傻傻地站着。
在这人迹罕至的地域,在狗的眼中,除了主人,都是可怕的异物。面对陌生人,它们实际上
跟狼没任何区别。
几条狼眼看就扑到我的跟前了!我看见它们的眼睛果然闪着绿幽幽的光。
这时候,毡房那厚重的门帘子被掀起来,露出一个女人,她打了一个尖利的口哨,那几条狼
悬崖勒马,“呜呜咿咿”地跑回去。
她站在毡房那黑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