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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殿静极了,几乎都听不到虫吟声,不像在天一池,他每晚都要陪着蚂蚱、蛐蛐玩上一通才会去睡。花鸟鱼虫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相伴了那么多年,忽然间没了,让鸢尾极为陌生。
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在天一池的生活,爷爷会给他讲修道之经,偶尔也会跟他讲起他们一族的恩人,什么救命之恩啦,通灵指迷之恩啦,他听得老嫌烦。然而如今是再不会有人这么抱着他讲些稀奇事了……
也不会有爹娘每天拿着竹条子满山里追着他,也不会有哥哥姐姐一边教他本事一边欺负他了……
鸢尾想着,不觉泪流满面,疼像是退了些,但心里却难受极了。
念儿与忘儿早睡了,那人大概也睡了吧?鸢尾努力让自己分散心思,这样才不至被这种心绪给逼疯。那人,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那么清傲,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容人辩驳,真是让人瞧不顺眼!又那么无情,什么命都看不入她的眼;但真的无情么?听了忘儿方才的话,他又觉得很矛盾。她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正想着,遮风的裘绒毯忽然被掀起,刺骨的冷风嗖嗖地灌进来。鸢尾瑟缩着,眉心打着结,冷汗与泪水一齐流入眼里,让他只能眯缝着眼看过去。洞外月光明如秋水,洒得这洞门口如银霜泄地,那一圈皎洁的光晕里赫然就站着一道雪白的身影。发丝在夜风里轻扬,月华像是有一质般如烟似雾地绕在她的周身,身后墨黑的花木仿佛就是为了衬出她的白一般,她……上神水镜月?!
她轻轻走了进来,简单的衣裙没有任何坠饰,那轻薄的衣袂便拂在他的手臂上。
“你……”
她蹲了下来,看着他问了一句,“服软么?”
“你……哼!”他头一扭,牙齿咬得咯咯响,明知自己有些错,却因为她这句问而光火起来。
水镜月看着微乎其微地笑了下,但因隐在暗中,他并没有瞧见。她出乎意料地在垫于地上的褥子上坐了下来,脸微扬,只是看着又复垂下的被植楮草映得透着暗红的裘绒。“经过这一仗,你还没成长么?”
嗯?鸢尾眼角扫向她,她什么意思?
“有些时候,人应该服软,曲中求通。”她承接住他的目光,狭长的眼线依旧无波无绪,“天一池白狐一族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而你又是重犯之身,呆在天界里你居然还对自己的唯一庇护者如此放肆,你想魂飞魄散么?”她转过脸看他,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尽是看着鸢尾的眼说出。
鸢尾默不作声,心中承认她说得对,口上却如何也不愿说出来,只在那边憋着。水镜月在心里一笑,弹了弹指,裘绒便退下,天边月儿便又透了进来。
她看着天月,十七了,月盈欲亏,一如她,也是盛极了,该收了。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她神色间沾了许少见的深沉严肃。伸出自己修长如白玉般无瑕的一根手指,一道白光滑过,指尖立时浮起一滴淡红的血滴,缓缓凝聚。
鸢尾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链铁索,捆着自己的手脚,怎么也挣不开。但是她的血滴到处,铁链却熔了,化成一团团的铁泥掉落在地上,倏乎消逝。随着铁链化一块,身上的疼痛便减一分,直到铁链全都化了,鸢尾却已回不过神来,连疼痛消去也毫无所觉。
“你身上的‘囚妖索’已经解了,冥府的伤你已可自行抵制,不过旬余便可痊愈。不过,不想懦弱地以后全靠这些草根过日子的话……”她面容又回复到平淡,语气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就直视你在冥府里受的刑。不靠清心咒,也不靠安魂香,走出这道迷障!”这句话落,她便起身走出冰屋。她一出去,那冷风便凶猛地灌了进来。
然而此时鸢尾却并觉得极冷,反是仔细琢磨她的话,在她身后喊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高兴。”她没有回身,亦没有说出实情,更没有告诉他她用的是自己的精元之血化去他的索链,正如那滴封印之水,是她的至纯之元,当不可避免地渗入了他的魂元骨血时,那么,他便是现今唯一一个可以毁去她无上修行的人了。
第十一章
鸢尾的伤渐渐好了,也把水镜月上回说的话用了心,忍着巨大的恐惧,一一回忆了在冥府的每一幕。初时,即便开头他就难忍,下意识地就想去依赖清心咒。但那清心咒一起,鸢尾眼前便会出现水镜月那噙着冷笑讥讽的脸,心中便起倔强,硬是咬着不牙继续深想。
如此折腾了几天,他倒还真的走出了这道迷障。至少,他的族人再不用受这苦,也算报答了他们对自己的疼宠。
伤好了,心结也除了,鸢尾便又回复到天一池里的贪玩好动。那种属于少年的热情洋溢的心性,再加上他极会哄人开心的嘴巴,不过近一年,便把上林殿方圆百里内上上下下的仙子都混熟了。每个与他相处的人都喜欢他,当然在他的印象里这些人当中得除了她――那个似乎高不可攀的上神水镜月。
在上林殿里呆得久了,但他几乎没跟她说上几句话过,也并不时常能见到她,不知那人到底整天在忙些什么?一年到头到底做了些什么?
快近七月了,但上林殿里却丝毫觉不出暑气,依旧是清清凉凉的,只是花木越发葱茏起来,殿西侧的池子里茂茂盛盛地开了一池红莲,也没人打理,但却开得极好。他在这儿呆得闷时,就会跑去找莲花精们玩玩。
这天,他在后颈插了杆荷叶遮阳,手上拿了把荷叶扇子,一晃一晃地回到殿里,瞧见念儿与忘儿正坐在廊子里编着凉帽,便凑上去看。
“咦?这凉帽好大呀!姐姐,这是编给谁的?”他在一旁坐下,顺手也替二人扇扇凉,即便本来就不热,但这举动看在二人眼中也仍是很受用。
念儿朝他一笑,“这是给老君的。”
“前些儿老君找上神下棋,瞧上了上神的凉帽,得知是我二人编的,便缠着也要上一顶。”忘儿也在旁凑上了一句。
“哦,就是那老头儿呀!嗟,每次都输棋,还有事没事找上门来,也不羞!”鸢尾嘴角叼着荷叶杆子,一晃一晃的想起了这近一年来,那位太上老君只要一得空便跑这里来下棋。也不管人忙不忙,只要人一在就缠着下棋,人不在就坐着等。但每回必输,简直就是来找棋输的嘛!
忘儿听了他这话,一指戳在他白净的额上,“那是上神的棋艺高超,无人能及。老君他能下到和上神只差三目半的地步,很不错了!换作是我二人,上神即便让了九子给我们,还同时下两局,我们也要输得很惨的。”忘儿说到最后不由抿了抿唇,上神对她俩可从不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鸢尾大笑起来,“不会吧?两位姐姐,让了九子也会输得很惨?哈哈哈,你们两个是不是才初学下棋呀?哈哈……”
听了他这话,二人不由都黑下了脸,忘儿瞪起了一双杏眼,拿起手中还未编完的凉帽就往鸢尾身上拍,“臭小子,敢笑我们!念儿,打!”
“哎哟!两位姐姐饶命!饶命哪!鸢尾再不敢了,呵呵呵呵”鸢尾哪有半点诚心,依旧笑得乐呵呵地满园子跑着让二人追。
水镜月刚从庭院里穿了进来,瞧着这副热闹微怔了怔,便负着手在一旁观战。耳边传来阵阵欢笑声,像是从空屋子里发出似的,在她心底寂寂地盘旋。有多久,她再没听到这样的欢笑声了?看着眼前追打玩闹的三人,水镜月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幅更为清灵动人的情景。
浓绿的山林几乎遮住了天一池的清潭,只余下零零散散的日影,像的淘气的孩子在躲猫猫,忽焉在前,瞻之在后,待你抓不着它,它又洒下这斑斑驳驳的笑声,勾着你再去找它。
天一池有些深,碧澄澄的潭水比之满谷的浓阴更绿上几分,那时可不只三人,他们这一群有她,有百甲,有铅华,有十濑,后来他们三个都拜师学艺去了,但她也有新的伙伴,那就是天生灵性的以沫,小鱼精总是纯纯傻傻的,比不得她时常与百甲他们混在一起,刁滑爱玩得多。
想起百甲、铅华和十濑,她心底里隐隐泛上几阵刺痛,那一役已经过去了三千多年,再深的伤痛也会麻木掉,就像胸口的那一剑。她淡垂下眼,算了算日子,离十濑走得那次已经快七十二年了,再过二十八年,便是又一次的会面。
“嘻嘻……咦?上神!”念儿正与忘儿闹在一处,猛一抬头瞧见了站在廊子下的水镜月,便唤了声,“上神今儿回来得可早。”
“嗯。”水镜月再抬起头时,眼波是一派平静安定,她朝鸢尾看了眼,“你们继续玩吧,我这里不用忙。”她说完转身欲入殿中,却听得庭院门口传来一声柔婉的唤声。
“哎,这可赶巧了,上神在啊?”
众人都朝来人看过去,只见一位粉裙仙子娉婷站在那里,见水镜月朝她看去时,便款步走了进来。
“啊,年年都要劳烦你送衣服过来,真是过意不去。”水镜月迎了上去,淡淡的温煦,虽是随和却亦有距离。“其实这么些年了,年年六件天衣,我哪穿得完!”
仙子浅浅笑着,“上神的恩情,织女无法报答万中之一,只不过几件衣裳,上神把旧的弃了,年年穿新的就是,哪会穿不完!”
“呵呵呵,要是我时常穿新衣,只怕你的牛郎可就没衣服穿了!七夕近了,到时要不要我叫念儿帮你拿东西去?”水镜月笑谑一句,“来来,进去坐会儿吧。忘儿,上茶。”
“哎!”
眼看着二人一同入殿,鸢尾不禁很是奇怪,他悄悄靠近念儿问着,“哎?那是谁呀?”
“织女呀!”念儿朝他一笑,“织女因感激上神替她们一家人在西王母这里求了情,才得年年鹊桥相会,便每年都做六套天衣送来给上神,以作谢意。”
“哦。”鸢尾抿了抿唇,她有那么好心么?心中有些不大相信。“那她与织女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