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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还专门在早晨去坐过一次35路汽车,从总站到总站,我想看看他的
‘工作’环境,那些被他当成目标的人都是什么人。”李然自我解嘲着说。
“你觉得那些给你们凑了生活费和存款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普通人呗!跟我和我父母一样的人。”她轻松地说。
“看见这些人了,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吗?比如,这些人当中可能有的人带的
钱是为了给家里人看病,有的人可能刚刚发了工资要给孩子交学费,有的人可能
刚好带了自己的血汗钱:去邮局寄给父母,有的人可能拿的是自己养老用的退休
费,等等。”
李然突然不高兴起来,重重地放下饮料杯:“安顿,我知道你也要教训我了。
你已经开始教训我了。你说得对,按照老百姓的标准来看,他是坏人,他花在我
身上的钱不是好来的,可是他对我确实没有不好。我从来不用别人的标准来衡量
我自己的生活。别人不是我,凭什么把判断强加给我?谁能证明公众的就是对的?
我相信的是我自己的感觉。”
“可是他还是欺骗你了,他没有告诉你他是贼,而是胡说了一个职业,让你
相信他。你没有受骗的感觉吗?”
“没有!”她更加不愉快起来,“他不是说了吗?他怕失去我。在我看来,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你能保证你老公什么事情都告诉你吗?你能保证他就没有
为了不让你担心或者不让你着急编个故事骗你一下吗?女人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只要知道男人对她好不好就足够了。”
“一直欺骗你,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和犯罪行为,一直到进了监狱、警察来
家里搜查,你还蒙在鼓里,你觉得这是对你好吗?”
“我不觉得不好。”她像是在跟我赌气一样地说,“那是他运气太坏了,才
会这样。如果那天他没有被抓住,而是找到一个工作,能重新做人,现在没准儿
我们俩已经结婚、有孩子了。过去这些事情他可以永远不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他。
你怎么这么较真儿?一个男人爱你,对你好,为了你可以去偷东西、去坐牢,
你那么在乎他的过去干什么?!“
,“他偷东西是为了你吗?”
“当然不完全为了我,但我也受益了呀。”李然理直气壮地说。
“如果你觉得这段经历很光彩,为什么不敢告诉你的父母?”
她显然还在不开心,冷淡地笑了一下:“告诉他们干什么?他们只会瞎担心,
什么忙也帮不了。而且,还会因为这件事限制我的生活,我可不愿意回家做乖乖
女。这跟光彩不光彩没关系。”
“你的朋友当中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有啊,我的朋友都知道。他们还鼓励我去托人‘捞’他呢。
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关系。还有人说我应该等他出来,还跟他过。当然
大多数人觉得我还是不应该等他,他判了6 年,是惯偷。6 年以后,我多大了?
我不能为了一个人而耽误了自己。再说,谁知道他出来以后是什么情况呢。我不
想用青春赌明天,没那么酷。“说完这些话,她低下头,专心地把剩下的最后一
牙蛋糕吃完。
李然头顶上的墨镜还是那样对着我,像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
忽然,她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着,卖关子一般地说:“今天我就跟你说这么
多,后面还有一个故事,要换一个时间、地点才能告诉你。下次,我想请你到我
家里来,在我家里给你讲后来的事情,让你大吃一惊。你信不信?”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一定要这样,我有我的理由。是你采访我,你要听我的安排。”说完,她
用力把剩下的半杯饮料一口气喝完,站起身,“咱们走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有好信息,也会发给你。”
李然站在马路边打车,她说:“我得到店里去看看,刚刚进了一批靴子,很
酷,小女孩儿都喜欢。哪天我也给你弄一双,让你也精神精神。”
一辆“夏利”停在我们面前,她拍拍我的肩膀:“‘走了啊。”
看着她弯腰钻进车后座,我才发现,她的线衣真短,一弯腰,就露出一大段
象牙色的皮肤。
第一次采访李然之后,我去了三亚。有一天晚上,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李然
用短信息跟我联系。
“亲爱的老老人类,哪儿呢?”
“三亚。”
“出差?”
“旅行。”
“一个人?”
“不。”
“和老公?”
“不。”
“呵呵,情人。”
“乱讲。没大没小。”
“别不好意思,偷情啊,当心得病。回来见?”
“好。”
第二章我就是要把这个家拆掉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感觉到称心如意,不能相濡
以沫,只是为了让一个也许是一不小心诞生的孩子能拥有一个所谓正常的家庭,
并且因此去压抑自己追求美满婚姻的欲望。有必要吗?这个孩子长大了,懂得了
生活和人真正的内心需要之后,一定会因此感激父母吗?我反正不会。
我希望自己能幸福成长,但是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我更希望父母拥有他
们想要的幸福。如果为了我,他们没能得到这,我也不会感到幸福。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折一个家。可是,当我亲自把家庭折掉时,最深的
感触却是:建筑一座庙远远比建设一个家要简单得多。走进庙里的人往往只有祈
求和膜拜,而走进家庭的人要的却是实在幸福与和谐。
和以往采访的那些装束“另类”的“新生代”女孩子相比,用晓燕给了我耳
目一新的感觉。她穿着样式中性的黑色短风衣和直脚牛仔裤,一双黑的Nike帆布
球鞋有些旧了,但一尘不染,清爽的直发用一根细细的黑色丝带老老实实绑成一
长马尾巴坠在背上。她很像早些年的台电影中刻意闻那种不解风情的纯洁女孩儿,
脸上没有化妆,大帆布包里隐约能看出有方方正正的课本,说话和微笔都有些腼
腆,偶尔还会脸红得半低下头周晓燕很安静地看着中英文对照的酒单,偶尔抬起
头看看吧台里面那些五颜六色、贴着外国商标的酒和饮料,踌躇着不知道应该要
什么。我一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为难的样子。那是一种非常可爱的样子——第一
次被大人领进花花世界的女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又充满了好奇的样子,兴奋而又略
微有些惊恐。
我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孩子的一封短信而起了大早,从北京赶到天津。在电
话里,我问她想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跟我天儿。她握着电话发出“嗯——嗯—
—”的声音,“嗯”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找一个可喝很多水的地方,我说
话的时候总是口渴。”我就挑了顺德酒店的大堂酒吧,她说:“不好吧?好里她
像很贵呢。”她越是这样广州,我就越是有一种想“宠爱”她的愿望。我告诉也
“你会喜欢的。那里有很多种又好看又好喝的水,我想请你的客,给我机会,好
不好?”
瑞,她给了我机会,这些“水”却让她发了愁。酒单一页页翻来翻去,终于,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抬起脸来经我笑了:“我要橘子水。”接着,民的脸微微
发红,马上纠正自己,“不是不是,我要橙汁。”
采访了那么多她的同龄人,我已经很少在那些人身上见到这样的质朴,她让
我感到从心底里缓慢升起来,的澄静。在没有交谈之前,就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受
访者,对我来说,这样的经验并不多。
“你还要什么零食吗?”
她声速地摇头,甚至有些惊慌地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她摇着手说:“不
要。你来天津找我破费了,我不想让你花那么多钱。我吃过早饭了。我爸给我做
的早饭,很好吃。他以为我去上学,只要我是从家里回就我的肚子填得什么也装
不下。我真的水吃零食。真的不吃。”橙汁端上来,她很开心,伸出食指试控性
地碰碰夹在吸管上的那颗饭馆满的红樱桃,咬着嘴唇对我做了一处微笑的表情。
“你下午是不是有课?”
她咬着嘴唇点头,眼光还在樱桃上。
“几点?”
“两点。”她把橙汁挪到离嘴很近的位置,看着。
“那么咱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开始讲。你可以吗?”
“好啊。我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昨天一夜,我都在练习跟你说话。”
周晓燕摆正了坐姿。松软的大沙发对她来说可能太宽阔了,她只能坐在靠前
的边沿,身子向前倾,这样,才可以距离我很近。这时候,在酒店故意调到很暗
的灯光下,我能看清楚她鼻子周围长着星星点的小色斑,很像我多年以前有过的
一个布娃娃——背着冰激凌圆筒、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本来,我想给你写出来的,可是内容太多了,我写了这儿,忘了那儿,总怕
你看不明白。后来,我就想给你打电话,在电话里跟你说,可是,又觉得那样你
永远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你能不能来天津,就是想问问试试,没想
到你真的会来。我特别高兴。
我是我们家的“罪人”知道一些情况的人都这么说。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是很对的,而且,这也是只朋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促成了我
爸和我妈的离婚。实际上,应该说是在我的动员和劝说之下,他们俩终于决定离
婚了。这件事发生在我高考之前。高考一结束,史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陪着爸爸、
妈妈到街道办事处办离婚手续。
我慢慢给你讲。我可能有点儿紧张,说乱了。
周晓燕很抱歉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把红樱桃摘下来放进嘴里。她闭着嘴咀嚼,
动作很也很慢——她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