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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深深看着茵茵,轻声道,“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泪水再次迷蒙了茵茵双眼,整个世界,只剩飞溅的水花,梁霄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再也看不见。
白鹏捂住茵茵口鼻,以防她呛水,抱着她一头扎入水中,在水中闭气潜行了一段,到达一处坡道才又浮出水面。
白鹏拉着茵茵步上缓坡,茵茵一声不吭,只是在他的拉扯下踉跄地跟着他的脚步。白鹏终于停下来,回头看了茵茵一眼。
茵茵本来稚气的面庞死一般沉寂,白鹏甚至已无法看出她的悲伤。白鹏俯身,借着幽微的光,看见茵茵长长的睫云雾一样遮住原本明净的双眸。
白鹏叹口气,起身拉着茵茵继续走。忽然,一股极柔韧的力量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入他的后背,然后又迅猛拔出,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淌下。
白鹏回身,发现茵茵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这正是此前梁霄交给她的那把匕首。白鹏冷冷看着茵茵,他救她出去,她竟想让他死。
茵茵忽然转身向回跑去,白鹏伸手按在她肩上,茵茵吃痛,跌坐在地上,白鹏另一只手紧跟着悬在她头顶,掌心因为凝聚内力而灼人的热。
白鹏道,“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茵茵昂起头,一双眼睛好像盯视着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轻声道,“你动手吧。”
白鹏万万没想到,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竟说出这样的话。
白鹏道,“你宁愿和他一起死?”
茵茵执拗地点头。
心像被狠狠撕扯了一把,同样的场景,曾让他痛不欲生。白鹏道,“你不要逼我。”
茵茵看着他,目光绝然。
白鹏五指收拢,照着茵茵头顶徐徐下落。
茵茵闭上眼睛,感觉到凌厉的掌风正一点点逼近,她喃喃唤了一声,哥哥……
水流汹涌,声声震耳,好一会儿,白鹏的掌竟没有落下来,茵茵惊愕地睁开眼睛。
白鹏不再看她,只是轻声道,“你走吧。”
茵茵顾不得多想,起身哒哒哒重新跑回水中,闭一口气,努力辨识着方位,在一片黑暗中奋力沿着来时路向回游去。
当她回到此前所在的石阶时,发现这里已经坍塌成一片,茵茵死命扒住一块石头,才得以顺着石阶向上游去,她终于浮出水面,一片漆黑中,却不见梁霄的身影,眼前,除了水,还是水。
茵茵只觉得心跳都停滞了,喉咙里梗梗地,她想喊,竟然喊不出。
忽然,一双大手自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茵茵…。。”
茵茵转身一把抱住梁霄,一张小脸紧紧贴在他的面颊上,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梁霄整个人都在水里飘摇,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茵茵无比执拗道,“我不走,决不走,死也不走!”
梁霄看着茵茵,看着那张倔强的小小面孔,轻轻地,把脸埋在她稚嫩的肩头。
水还在不停上涨,两个人终于完全没入水中。四周的墙壁接连坍塌,轰然一声巨响,头顶巨大的横梁倏然崩落,随之滚落无数硕大石块,铺天盖地一般砸向他们。梁霄本能地把茵茵护在身下,两个人在浑浊的水流中迅即下沉。
在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中,密道坍塌殆尽,自破碎的石缝间,渗入些微的光,为激荡的水流镀上迷离的颜色。
即将触到水底时,梁霄借着流水的冲击力,将茵茵推开,自己则被巨大的横梁死死压住。飞扬的尘埃和浑浊的水雾混合在一起,整个世界混沌一片。
慌乱中,茵茵迅速扒开自己身上散落的碎石,挣扎着游到梁霄身边,企图移开压在他身上的横梁,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横梁始终不动分毫。
梁霄看着茵茵,面上渐渐失去生气,但眼眸中的浮光却像天上灿然的星辰。茵茵知道,他仍然想让她活下去。茵茵紧紧抓着梁霄的手,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恐怕真的要失去他了。茵茵的身体随着水流向上浮起,她的胸口因为窒息而剧烈地疼,可是一双手,还是死命抓着梁霄的手。她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就将永远失去他。
梁霄的意识逐渐迷离,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他的,只有曾经的过往,飞花一样在脑海中一一掠过,快乐、伤痛、濒死的心和爱过的人,一切都变得虚浮而辽远。忽然,一股莫名的力量源源传入他体内,将他飘零的意识一点点牵引回来。梁霄终于睁开眼睛,却愕然发现,竟然是白鹏。
白鹏奋力将横梁向上抬起一些,随着冲出的水流,梁霄的身体轻飘飘地从横梁下滑出来。茵茵拼命抱紧梁霄,拖着他向上游去,可是水底漩涡密布,水流激越,加之断壁残垣阻住去路,两个人仍然只是在水底飘摇。白鹏向他们游过来,移开阻住去路的巨大石块,拉着二人向上浮去。
密道已经分崩离析,白鹏不停挥掌击开尖利的碎石,三人就这样一路上浮。
慢慢的,水中现出斑斑光亮,那是倒映的天上的星光,在静谧的夜晚,有种不真实的美。
三个人终于破水而出,看到辽阔的水面,沉静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白鹏松开梁霄,看也没有再看一眼,独自向岸边游去。
茵茵将梁霄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让他不至再沉下去,抬头看看满天星光,想到刚刚经历的一切,像做了一场洪荒般漫长的梦。
梁霄用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力气,看着茵茵。
茵茵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我没事,我很好……”
梁霄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释然,一时间疲惫至极,沉沉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
☆、弦柱华年
荷塘泛起迷离水气,一轮硕大明月更显凄冷。即使在水阁里,也还是听到水下隐约传来的轰鸣声。
月光细碎地打在韩羽面上,衬得他脸色更显苍白,他眼底无波,只是静静注视着水波翻涌的荷塘。
“你当真不想去看看?”季无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韩羽摇摇头,“没这个必要吧。”
季无尘笑一声,跺到韩羽身边,“也是,他当年几乎对你下了死手,这样毒辣的父亲,不看也罢。”
韩羽仍旧静静站在扶栏畔,不再做声。
季无尘又道,“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被种成一株植物,腐败的肌肤和藤蔓长到一起,血液变成荧绿色,最妙的是,竟然还开出紫色的花,”他看着韩羽苍白的侧脸,微微一笑,“你可想象得出这是何等鬼魅?”
韩羽疏长的睫上凝结了一层雾气,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对黄夫人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黄夫人在油灯下刚刚写完一张方子,她将纸张小心执起,轻轻吹口气,让饱润的墨色尽快风干,又就着烛火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将方子折好递到韩羽手中,叮嘱道,“请按我的方子按时服药。”
韩羽道一声多谢,也不看季无尘,转身大步走出水阁。
季无尘捻须轻笑,也随即舒展袍袖,阔步跟了出去。
空寂的水阁此时只剩黄夫人一人,水底隐隐传来的轰鸣声逐渐停歇。她抬头看空中明月,轻声道,“芯儿,你可看见了吗?伤害过你的人,为娘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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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终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换了干爽舒适的衣服,床边挽着轻柔幔帐,被纱灯中透出的光染成暖黄色。梁霄一阵恍惚,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梁霄侧首看去,一眼看到赤鹤正背对着他用一根银签挑拨滋滋作响的灯芯。
“赤鹤……”梁霄轻唤一声。
赤鹤回身,见他醒来,微微笑一下,走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梁霄苦笑一下,“好像死不了了。”
“还不一定。”赤鹤笑笑,执起梁霄的一只手,用银签在他掌心刺了一下。
掌心刺痛,梁霄不由微微皱眉。
赤鹤吁一口气,“还知道疼,真的死不了了。”
梁霄活动一下手脚,发觉虽然还是绵软无力,但手脚竟然能够活动自如,胸口积郁的瘴气也尽数散去。他以手撑着身体,在赤鹤的扶持下,勉力坐了起来。
靠在软枕上,梁霄放眼四望,在恬淡的墨香中,看到房中陈设清淡素雅,屋角一盏七弦琴,墙上依旧是一幅水墨翠竹,一旁的书桌上文墨笔砚整齐码放,红木雕就的马蹄飞燕镇纸也还静静摆放在案头。
梁霄道,“你的书房一点都没变。”
赤鹤坐在床前方凳上,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二十年了,再没有你这样的人过来破坏,想变都难。”
两人对视一眼,二十年岁月斑斓,心中不由感慨万千。经年陌路,一朝相见,竟不知从何说起。少年时的疏意狂放,无话不谈,终究还是寻不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梁霄问,“茵茵呢?”
赤鹤道,“小姑娘很好,只是累坏了,正在厢房休息。”
梁霄放下心来,重又靠回软枕中。
赤鹤道,“你昏睡了两天,那小姑娘一直守着,怎么劝也不肯离开,后来实在熬不住睡着了,我才把她抱去厢房。”
梁霄忆起生死关头那双紧紧抓住他的稚嫩的手,心里不由柔柔地痛了一下。
赤鹤道,“茵茵年纪虽小,却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梁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