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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小夏也确实再也画不出了,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还是不能勾勒出那道符来。那到底是什么呢?那到底是什么符呢?
到底什么是符?符是什么?带着最后这个疑问,小夏逐渐闭上了眼睛,任由逐渐剧烈的波澜将他推挤,任由宏大的诵经声将他残余的所有思维都震荡洗刷。
忽然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似曾相识,却和这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的声音传了进来,令他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听不见这声音到底在说什么,这声音在无数诵经声中也显得细小而稍纵即逝,他也无从分辨,只是感觉到极为熟悉,一定是在哪里听到过,一定是在哪里听到过……
“什么是符?为什么符要称作‘符’?”
师傅将手里一张符纸抖得哗哗作响,符纸上用混了火元矿砂的朱砂绘制的云纹看起来像是得了羊癫疯一样,小夏看了一眼,退了两步,有些害怕这张下品火行符会忽然炸开。这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些符纸买的便宜,听说是哪个天师观库存中垫底的,那质量肯定堪忧,前两天捉鬼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炸了一张,险些将师傅的道袍给烧了。
“师傅问你呢,臭小子。你觉得符是什么?为何符要叫做‘符’?”啪的一下,师傅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火辣辣的生痛。
“我不知道。”小夏抱着头很干脆地回答。
师傅气得眼睛一瞪:“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你昨日不是才偷拿了两张下品符箓去山神庙外给那几个小村姑变戏法,骗她们的烙饼吃么?你用得那么顺手,还不知道符是什么?”
“要我说的话,符便是用朱砂和材料将法术在符纸上画出来,用时一放便可。可以拿来卖钱,可以拿来骗人,可以拿来斗法打架。便是这么简单。至于符为何叫符……旁人都这么叫,师傅你也这么叫,那自然就是这么叫了,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的。”小夏一摊手回答,不过旋即马上又一脸虚心认真的模样。“不过我知道师傅绝不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必定其中大有深意,我一时吃不准师傅您的意思,这才不敢随意回答。”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弟,果然有几分悟性。”师傅手拈着胡须面露得意之色。“我这问你的意思自然不是为那简简单单的肤浅答案,乃是符箓之道的根本。莫看天下道家宗门如此繁多,知晓这根本道理的却是寥寥无几,你小子能在初学之时就得闻大道根本,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师傅便说给你听,你可要好好听好了。”
“是是是。小子洗耳恭听。”小夏连连点头。
“符箓符箓,其实是符和箓的总称……不过那箓嘛不大重要,也是正一教那帮拜神拜仙的神棍出来之后才搞出来的,算是符的补充,现在基本上已经混用一起,根本上还是一直以符为本。那何为符呢?为何又叫做符呢?那是符合,符契的意思。不过那到底是要符合什么呢?小子你说说看。”
“……不知道……不,我是知道师傅自有深意,粗浅的回答便不好意思说了,还请师傅赐教大道真理。”
“莫拍马屁,我来问你便是要你自己好好想想。那绘制成符箓的一道道云纹是要符合什么?那可是随手就能画出来的么?就算找个顶尖的画匠师,照着一张最简单的下品符咒,用相同的材料来绘制,那可绘制得成么?”
“那自然是不成的。若无心念神魂凝聚其上去导引元气,那徒具样子又有什么用?”
“不错。每一笔云纹都要灌注自身的心神意志才有用。这里便又可见云纹这称谓的其中奥妙,云无常相,灵光内敛因势成形,意思便说了这云纹的外形都是无所谓的表象,内中蕴含的神念才是真意。那你说那神念真意是要去符合什么?”
“符合……道法么?”
“废话。道法只是元气神念转化之后表现出的结果,却不是本质。”
“那本质是什么呢?还请师傅一口气赐教完吧。日头快过了。镇头那家馒头铺过了午时就关门了。”
“你这小子……面对这等大道至理居然还想着馒头……好吧,师傅也有些饿了,便不吊你胃口了。这‘符’之意思,便是符合天地大道,而绘制符箓便是要以自身神魂信念去描绘天地,符合天地之理,这才能借动天地之力啊。”
“天地?这……”小夏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这不大对吧。我灌注神魂心念之时可没想到什么天地……”
“天地如此之大,你这小子如此之小,直如井底之蛙中的井底之蛙,何德何能能描述真正的天地?天下间使用符箓的道士如此之多,你当其中多少人能有真正开阔能见天地的眼界么?那符上描绘的是修道人心中的天地,以自己心中天地去引动外在天地,那才是符之本质。”
“所谓符,便是以自己心中的天地去描绘真正的天地。”
以自己心中的天地去描绘真正的天地。
小夏终于想起来了。他伸出了手,在越来越猛烈的波涛中重新开始勾勒,而这时候,那一道不知是在面前还是在远处的云纹好像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
第75章因果(三)
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喝骂和破碎的琉璃划痕一样,只在这边庄严佛土中一闪即逝,没留下一点痕迹。无穷无尽的诵经声依然是如海潮怒涛一波接着一波,光照一切的佛光依然是汇聚在小夏的身体上,几乎要将他的身躯用光芒直接给融化。慧光老僧的神情还是那般宝相庄严,满脸慈悲,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张元龄却是肯定刚才确实是发生了什么的,他站了起来四处张望,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神采。
没有让他失望。又是一道伤痕凭空出现在了琉璃世界中,随之而来的也又是一声喝骂:“好秃驴!仗着法宝缩在里面当乌龟么?释迦摩尼一生何等清苦?讨饭洗碗莫不亲力亲为,苦口婆心去劝人修道不惜被人用刀子砍成几段,结果好不容易留下的几粒骨灰却被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倒腾出来耀武扬威,搞风搞雨。若是他当年知晓你们这班徒子徒孙是这般德行,恐怕也等不及什么娑罗双树下入灭,直接便去跳海了,也不留什么舍利子给你们狐假虎威,落得个晚节不保,当真是好生羞人!”
张元龄的脸上不禁再露出几分喜色。虽然只是话语产生不了什么实际作用,但能将话语送入这里来,本身就已经是件极不简单的事。而且他相信这人绝不会只是为了送来这几句话而已。
这一下不止张元龄听清楚了,连一直合十诵经的十方也睁开了眼睛,神情古怪地看着那一处破碎的琉璃伤痕。
慧光老僧还是像没有听见一样,那道琉璃碎裂的伤痕也很快地就平复了。但几乎是同时,又是一道是伤痕被斩出来,这次传进来的喝骂更是恶毒了。
“话说辛辛苦苦一辈子传法授业,最后留下的却是这等不屑徒子徒孙来欺世盗名,那释迦摩尼当真也着实无聊。还敢说什么刚刚一出生就鬼喊鬼叫什么上天下地唯我独尊,若是老道当时得见径直上去一棒子打杀了喂狗!也落得个耳根清净!”
“阿弥陀佛。”慧光老僧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开口之时那宝相庄严的法相也褪去,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能以自身之意斩开这琉璃佛土,施主也当是世之高人,怎的如此口不择言?”
这一阵喝声如暮鼓晨钟,又好像万千雷霆震荡虚空,滚滚荡荡直朝着那一道裂痕传去。但是不过一息之后,那喝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却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哼,终于肯出声了么?还这般大声,吓唬谁?老道我自说我的,关你屁事?老道我说释迦摩尼猪狗不如,他便真的猪狗不如了?就算他真的猪狗不如,可又关你什么事?什么叫无我相,无人相?你这我执,他执如此之重,还这般轻易就犯了嗔戒,一辈子的佛经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慧光老僧面上怒色刚刚一盛,正要张口,忽而又微微一呆,居然有些迟疑和恍惚。而琉璃世界的虚空中,那一道原本即将闭合的伤痕却又停滞了下来,甚至边缘有些微微扩散的趋势。
“老道便是最见不惯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秃驴!修得个那般大的寺院,整日介和皇家官府勾勾搭搭,明明想着虚名实利斤斤计较,还有脸说什么四大皆空?”这透过裂缝传来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得意。“明明修为浅薄,见识短浅,却张口便是阿弥陀佛我佛如来如何如何,好似借用他们之名就能不浅薄不短浅一般。明明是你们自己想要如何如何,偏偏要挂靠在佛法的身上,如这什么舍利塔一般强借释迦摩尼和历代秃驴圆寂之力,当真是不知所谓到了极点!如此口口谈空,步步行有,还自以为是自得其乐,不正是妄中之妄自迷迷人?和那魔教中修炼鬼心咒的疯子们又有何区别?仗着几分神通便偷窥因果之机,妄图插手天道轮转,此等取巧之心胜过世俗蟊贼何止千倍万倍?真真正正是大偷大盗莫过于此!犯下如此大妄语大偷盗之戒还装模作样来度化他人?先将自己裤裆里头的屎洗干净了再说吧!”
慧光老僧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琉璃世界中的佛经诵念之声依然是如海如涛,只是那一道在虚空中的裂痕却再也无法合并,反而开始在不断扩大,那周围的琉璃之色也在不断消散。
……
不知什么时候,那如怒海狂澜一样的波涛涌动已经变得微不可查,充塞天地的念经声也已经听不见了,随着小夏的描绘,那一道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云纹正在逐渐变得清晰,逐渐变得好似近在眼前,好似触手可及。
随着这云纹的接近,随着这云纹的清晰,很多东西也在他眼前逐渐浮现,一一掠过。在南宫宅里和南宫同对坐而谈,在神机堂中和着几个野道士一同研制符箓,在被鬼心咒控制傀儡府邸中找到垂死的石道人……在天火山中眼见着唐公正和金志扬的同归于尽,眼见着大将军和元顺一的现身炼戟,对话,在山谷中帮助唐轻笑潜伏的镖局一同击破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