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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中秀沉吟说:“嗯,从有字之书中搬学问,不如从无字之书中得真理。”
杨昌济笑起来,说:“得真理也只是第一步,他对我说,修学也好,储能也好,归根结底,是为改造我们的社会,而改造社会,绝不是一个人的事,再大的本事,一个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他觉得应该扩大自己的交流范围,结交更多的有志青年,他日,方可形成于中国未来有所作用的新的力量。”
何中秀闻言呆了一呆,忽然一击掌,说:“对,这就应该结交同志,公开征友。是不是?”
杨昌济欣然大笑,打开那张启事,说:“您看,‘但求能耐艰苦劳顿,不惜己身而为国家者’,他既以家国天下为己任,自能想人之不敢想,行人之不敢行。区区世俗之见,又岂在他的眼中?”
何中秀低头一笑说:“看来倒是我有俗见了,杨先生,今天是我冒昧了,请您原谅。”
杨昌济微笑说:“这么说,何教务长不打算追究了?”
何中秀含笑说:“我要追究的是心存不良的浪荡子,可不是有这等才华个性的好学生。”
杨昌济会意一笑说:“那这份启事就还给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何中秀缓缓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那可不行。”
杨昌济愣了一愣说:“怎么?”
何中秀笑道:“启事还给您,我周南的学生,上哪儿去结交这样特立独行的人才呢?”
杨昌济也笑起来,递过那张启事。何中秀接过来说道:“今天冒昧打扰了,麻烦您代我向黎先生致歉。”
杨昌济笑着答应:“一定,一定。”
何中秀告辞出来,已经是中午时分,阳光越发显得清亮了,便如透明的琥珀一般。何中秀不觉又将那张启事拿在手里细看,“二十八画生者,长沙布衣学子也……但有能耐艰苦劳顿,不惜己身而为国家者,修远求索,上下而欲觅同道者,皆吾之所求也。故曰: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脸上渐渐露出笑意,一抬头,却见不远处阳光下数株老槐都抽出碧绿的新条,如同清泉淌过的玉石一般。
二
毛泽东这几天来一直都在一种激动和亢奋之中,周身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的征友启事在长沙各大中学贴出不过两天,便接到了长郡联合中学一位自号“纵宇一郎”的来信,这人名叫罗章龙,虽然只有19岁,但胆识气魄都超人一等,两个人一见之下,顿时有相见恨晚之感,从周日下午二时一直谈到天黑,还意犹未尽。罗章龙对经济学的领悟颇深,这是毛泽东尚未涉猎的新范畴,因此听得相当仔细,不觉暗自庆幸,如果不是有这次征友,在学校的课本上,他是无法学到这些新知识的。而从罗章龙的谈吐,他也情不自禁地感到,天下之大,无处不是英才,如果这些精英都能同心一力,中国的复兴只在指掌之间。
这日一大早,毛泽东胡乱吃了早饭,便匆忙往爱晚亭赶,他与另一位来信应征的已经约好了在爱晚亭见面。一时过了湘江,直上岳麓山。这天正是周末,但天时还早,山上游人不多,天边一轮红日,自绵延的山岚之间浮出,便在满山碧绿的松涛中抹出一痕胭脂。松风振动,鸟雀相鸣。
出岳麓书院后门,沿石道而上,山路盘折,越往里走,山路越窄,两山夹峙,行至山穷水尽之时,眼前忽然开朗,一个亭子金柱丹漆,四翼如飞,立在山麓之中, 正是号称天下四大名亭的爱晚亭。亭下两个大池塘,春水新涨,绿柳如丝。
毛泽东在亭子里的一张石桌旁坐了下来,他来得太早,应征的人还没有到。但他此时心中却更为急切,在那亭子里坐立不安。
终于听到有脚步声远远传来,毛泽东站了起来,看时,却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看着也不像。他又坐了下来,正失望时,忽然石道上闪出一个少年,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短发,眉目清秀,但嘴唇丰厚。他步履谨慎,无声无息地上了亭子,略有些局促地看着毛泽东,张了张口,腼腆一笑试探道:“二十八画生?”
毛泽东大笑一声,扬起手中的信来,两封信同时摆在了石桌上。
“长郡联合中学,李隆郅。”这位少年报出名字。
“第一师范,毛泽东。你好。”毛泽东热情地伸出手,李隆郅看了看这只手,才伸出手来,握了一下。
毛泽东坐了下来,说:“你想先谈点什么?”
李隆郅沉默一时,说:“毛兄主动征友,自然先听毛兄谈。”
毛泽东全不推辞,顿时滔滔不绝:“嗯!那好,我就谈谈我为什么要征友。首先呢,我们都是民国新时代的青年,天下者,青年之天下也。青年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就要寻找更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古有高山流水,管鲍之谊,我们今天更应该与一切有志于救国的青年团结起来……”
山风掠过,亭子四翼的松枝一阵颤动,便如触电一般,满山的松涛都荡开来,便如海波扬起,直向天空奔涌而去。毛泽东说得兴起,站了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走动着,挥动手臂,声音也越来越大:“……正如梁启超先生言:今日之责任,全在我少年。少年强则中国强,少年进步则中国进步,少年雄于地球,则中国雄于地球……”
李隆郅沉吟不语,目光落在了石桌上并排摆放的那两封信上。山风越发大起来,吹动信纸。
“……以我万丈之雄心,蒸蒸向上,大呼无畏,大呼猛进,洗涤中国之旧,开发中国之新,何事不成……”
毛泽东越说越兴奋,大开大阖,仿佛眼前的群山都是他的听众,正在受到他的鼓动感染!
李隆郅默然无语,只是眼看着亭外的山景,沿池塘植满了垂柳,阳光透过来, 柳叶如眉,绿草如丝。
“……莽莽乾坤,纵横八荒,谁堪与我青年匹敌?纵一人之力有限,合我进步青年之力,则必滔滔而成洪流,冲决一切,势不可挡,为我中华迎来一崭新世界!”毛泽东用力一挥手,声音戛然而止。一番演说带来的激动使得他额角都带上了微微的汗珠,眼里闪着炽热的光,等待李隆郅的回应。
这时亭外一群飞鸟骤然从枝头惊起,正在打量着山景的李隆郅似乎也被惊醒,他看看毛泽东望向自己的眼神,半晌才说道:“毛兄——说完了?”
毛泽东:“说完了。”
李隆郅沉默一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向亭外走去。
毛泽东呆了一呆,“哎,你上哪去?”
李隆郅头也不回说:“你不是说完了吗?”
毛泽东:“我讲完了,你还什么都没讲呢。”
李隆郅却不理他,飞也似的跑下山去了。
毛泽东不由哭笑不得,招手想叫他回来,但想一想却作罢了,只摇一摇头:“这个人,什么毛病?”
不过毛泽东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不到十年,他和这个人成为了战友。1922年,李隆郅从法国留学回来,先到中共湘区委员会报到,书记正是当初寻友时结识的“润之兄”。毛泽东对他说:你的名字太难叫,工人们也不认识“隆郅”这两个字。这位性格豪爽的革命者马上同意改名,决定按谐音改成“能至”。再后李能至又更名李立三,成为早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之一,中国工人运动领袖,无产阶级革命家。只是毛泽东一直也没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一言不发,这也成了一段谜。
三
何中秀回到周南女中,当天就把这个启事张贴在了学校门口。放学后,一大群好奇的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围在门口,有人读着,有人议论,也有人皱着眉头。
“什么那么好看?让一下让一下。”警予拉着斯咏挤了进来。
“《二十八画生征友启事》?嘿,这倒新鲜啊!”警予读着启事,“‘二十八画生者,长沙布衣学子也’——这是谁呀,这么酸溜溜的?”
斯咏比较喜欢古文些,并不觉得这样写有什么不好,她蛮有兴趣地看着启事,说:“你管他谁,看看再说嘛。”
“我才懒得看呢。”警予一点兴趣也没有。
斯咏自顾自地读着启事:“……但有能耐艰苦劳顿,不惜己身而为国家者,修远求索,上下而欲觅同道者,皆吾所求也……”
“切,好大的口气!”警予一把拉住斯咏,“走走走,牛皮哄哄的,有什么好看的?走!”
两人刚转身,听到身后传来其他女生读启事的声音:“……故曰: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
斯咏猛地站住了,她一把甩开警予的手,回过头来。启事的末尾,霍然是那句“愿嘤鸣以求友”!
回到寝室。斯咏拿出那本《伦理学原理》,翻开了扉页,露出了那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一页翻过去,又翻回来,反反复复。
“你说我们周南这是怎么了?平时连门都不让男生进,今天倒好,外校男生的征友启事,居然也让贴在大门口,真是怪了。”警予在趴在床边,摔打着一个旧布娃娃。
一贞也轻轻应和着:“就是,我也觉得怪。”
“哎,你们猜猜,会不会有人去应征啊?”警予看看斯咏,又看看一贞,问。
只有一贞回答:“不会吧?”
“你肯定?”
“男生征友,女生谁会好意思去呀?那还不让人笑话死?”
两个人聊着,却发现斯咏坐在一边出了神,警予把那布娃娃扔了过去,砸在斯咏头上:“哎!大小姐,今天怎么回事?一句话都不说。”
斯咏没抬头,仍然盯着那句诗。
“这丫头怎么了?丢魂了?”警予上前把那本书一把抢了过来,“想什么呢?”
斯咏抬起头,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想去应征。”
四
毛泽东接到陶斯咏的信已经是第三天,自和李隆郅见面之后,他一直也没有弄明白,李隆郅为什么一言不发便走了。而黎锦熙这回交给他的信,落款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