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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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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鸦雀无声中,突然传来了很清晰的一声翻书声——毛泽东哗啦翻过一页书,看得旁若无人。纪墨鸿不禁一阵尴尬,面露愠色。孔昭绶也愣了一下,一时又不好提醒毛泽东,不知如何是好,场面一时尴尬起来。安静中,刘俊卿突然带头鼓起掌来,这一下总算带起了一些掌声。纪墨鸿的尴尬总算有了下台的机会,僵住的笑容渐渐绽开。“嘿嘿,多谢,多谢多谢。”他团团抱拳,留意地看了为他解围的刘俊卿一眼。
  送走纪墨鸿,黎锦熙来到校长室,仰头喝了一大口水,长吐了一口气:“唉呀,总算是走了。”“总算?”方维夏苦笑了一下,“人家可没说以后不来了。”
  办公桌后,孔昭绶神情疲惫,他揉着自己的眉心,强打精神说:“维夏、锦熙,你们两个安排一下,尽快把这间校长室腾出来,再买几件像样的家具。还有,做一块督学办公室的牌子,记住,比校长室的这块要大。”
  黎锦熙愣住了:“校长,您还真给他腾办公室?”“全校就我这间大一点嘛。我无所谓,随便换间小的就是。”
  方维夏不解地问:“校长,他纪墨鸿不过是个督学,帮办督察而已,又不算什么真正的上司,不至于吧?”
  “这不是官大官小的问题,有的人哪,只要还能管到你一点……”孔昭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摆了摆手,“就这么办吧。”方维夏、黎锦熙无奈地看了一眼。
  二
  因为上次“鼓掌解危”时,纪墨鸿曾刻意用嘉许的目光多看了刘俊卿几眼, 所以,几天后,一听说纪墨鸿搬进了督学办公室,敏锐的刘俊卿立即将自己精心写的一篇心得呈交了上去。
  纪墨鸿看了文章,微笑着说:“嗯,文章写得不错嘛。你怎么会想起写这篇心得给我呀?”
  刘俊卿毕恭毕敬地回答:“上次听了督学大人的教诲,学生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大好前程,这个道理,从来没有人像大人说得那么透彻,真是句句说到学生的心里去了,学生有感而发,故此写了这篇心得,聊表对大人的高山仰止之意。”
  纪墨鸿满意地点了点头,亲切地说:“好了好了,你也别张口大人闭口大人的,这里是学校,纪某也是读书人,没有那么多官架子,你以后,就叫我老师吧。以后有空,多到我这儿坐坐。我呀,就喜欢跟你这样聪明上进的学生打交道。”
  刘俊卿低声唱着歌激动地从督学室内出来,一下子觉得整个身心从没有这样轻松过,头顶的天空也从来没有这样辽阔过。他一扫往日的沉郁,中午放学后,与子鹏有说有笑地结伴去食堂。食堂里,人流来往,喧闹非常,墙上木牌上仍然是老几样:茄子、南瓜、白菜……最好的不过是骨头汤。他俩一进去,就看见徐特立一身布衫草鞋,端着个大碗,排在一列学生队伍的最后面。刘俊卿一捅子鹏,夸张地说:“哎,看看看,徐大叫花又来了。”
  子鹏拉了拉他,低声说:“你怎么这么叫老师?”“都这么叫,又不是我一个人。本来嘛,教员食堂一餐才一毛钱,他都舍不得去,天天到这里吃不要钱的,不是叫花是什么?” 俊卿哼一哼说。
  两人打了饭菜坐下来。刘俊卿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菜,一脸不满地抱怨:“搞什么?天天就这点萝卜白菜!”子鹏苦笑着说:“味道是差了点。”
  “差了点?简直就是猪食!”刘俊卿说着把筷子一撂,抬眼看其他同学:食堂里,年轻人的胃口个个好得惊人,一桌桌学生都大口大口吃得正带劲。与学生们一桌吃饭的徐特立刮尽了碗里的饭,起身到开水桶前,接了半碗开水,涮涮碗,一仰脖喝下去,抹抹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刘俊卿咽了一口唾液,站起身来说,“我去打两杯水过来。”
  这时秀秀忽然提着食盒进来了。她站在门口满食堂四处张望,一时见到王子鹏了,快步走过来,打开食盒,边取出里面的菜边对少爷说:“太太怕您吃不惯学校的伙食,叫我做了几样您爱吃的菜送过来。”
  “哇!阿秀,谢谢你了。”子鹏一看几乎要流口水了。
  端着两杯开水的刘俊卿猛然看见妹妹,手一抖,滚烫的开水抖了出来,烫得他一弹。子鹏赶紧接过开水,捧着俊卿的手吹气。“没事没事……水不烫。”紧张中,刘俊卿目光闪烁,瞟了一眼秀秀,又赶紧躲开她的目光。一个“哥”字都到了嘴边的秀秀硬生生地收住了口,她从哥哥的表情上看出,他不希望自己在这样的场合招呼他。
  子鹏掏手帕擦净了俊卿手上的水,说:“阿秀,这是我同学,刘俊卿,跟你同姓呢。俊卿,这是阿秀,在我家做事的。”
  迎着秀秀的目光,刘俊卿挤了个笑容,低下头。子鹏却请刘俊卿和他一起分享家里带来的美食,刘俊卿答应着,仿佛为着躲开妹妹,他端起桌上那两碗学校供应的饭菜,逃也似的向潲水桶走去,哗啦一下,两碗饭菜被他倒进了潲水桶。
  几个同学看见,诧异地看着刘俊卿,蔡和森一皱眉,忍不住站起,但想想又坐下了。秀秀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跟子鹏说了一声送晚饭的时候再来收碗,就转身出去了。食堂外,回头远远地望着哥哥正和少爷一起吃饭的背影,哥哥脚上闪亮得刺眼的新皮鞋,两行眼泪从秀秀的脸上滑了下来。
  吃过了饭,学生们纷纷回教室,杨昌济正在那里准备教案,这时毛泽东捧着那本手稿,送到了他面前。杨昌济看看面前的手稿,再看看毛泽东,没有伸手接,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润之,有句话,看来我得提醒你才行,读书切忌粗枝大叶,囫囵吞枣,这么厚的书,这么几天时间,你就看完了?这书中的精义,你难道都掌握了?”
  “老师,您误会了,这本书我还没来得及认真看呢。”
  杨昌济有点不高兴了,失望地说:“还没认真看?那你就还给我?这本书不值得你看吗?”
  “不是,书太好了,我才看了几页,就觉得太短的时间根本读不透书里面的内容,老师这部手稿又等着出书要用,所以……所以我抄了一份,打算留着慢慢消化。”
  “你抄了一份?”杨昌济眼都直了,“十几万字,一个礼拜,你抄了一份?”
  毛泽东点了点头。原来,就在杨昌济借书给毛泽东的那天下午放学后,毛泽东便跑去文具店花了他仅有的四毛八分钱,买回一大堆白纸和一块没有包装的低档墨,利用晚上寝室熄灯后,借着烛光往白纸订成的本子上抄录杨昌济的手稿。
  杨昌济显然还有些难以相信:“把你抄的给我看看。”
  厚厚几大本手抄本摆上了毛泽东的课桌,杨昌济翻阅着抄本,整整七本用白纸简单装订的手抄本上,字迹虽有些潦草,却是密密麻麻,一字不漏。他看看毛泽东,眼前的学生带着黑眼圈,精神却看不出一点疲倦。杨昌济又翻开了摆在旁边的“讲堂录”,看到笔记本上,同样是密密麻麻的潦草的字迹,上面还加着圆圈、三角、横线等各种不同的符号,旁边见缝插针,批满了蝇头小楷的批语。他惊讶地问:“这是你的课堂笔记?所有的课都记得这么详细?”
  毛泽东回答说:“一般社会学科的课我都记。”
  “怎么还分大字小字,还有那么多符号?”
  “大字是上课记的,小字是下课以后重新读笔记的心得,那些符号有的是重点,有的是疑义,有的是表示要进一步查阅……反正各有各的意思。”
  杨昌济点了点头:“你很舍得动笔啊。”
  “徐老师说过,不动笔墨不看书嘛,我习惯了,看书不记笔记,我总觉得好像没看一样。”
  杨昌济放下了讲堂录,看着毛泽东,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他抱起手稿和自己的备课资料,走出一步,又回头:“对了,礼拜六下午你好像只有一节课吧?如果你愿意,以后礼拜六下了课,可以到我这儿来,只要是你感兴趣的内容,我给你做课外辅导。”
  毛泽东问:“礼拜六您不是没有一师的课吗?”杨昌济笑着说:“以后有了,你的课。”
  三
  一样的周末,因为不一样的心境,这些同学少年各自品味着属于他们的青春滋味。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蔡和森归心似箭,回到了湘江西畔的溁湾镇刘家台子:“妈,我回来了。”
  正在吃饭的蔡畅蹦了起来:“哥。”
  葛健豪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盖住破木桌上的东西,然而蔡和森已经来到桌前,葛健豪的手又缩了回来。桌子上,是两碗几乎看不见米的稀粥,和两块黑糊糊的饼子。看看母亲和哥哥的神情,蔡畅也反应过来,拿着半块黑饼子的手藏向身后,但蔡和森已抓住她的手,将饼子拿了过来。他掰开饼子,碎糠渣子洒落在桌上。把那半块糠饼捏在手里,蔡和森坐在门边的石阶上,他慢慢地掰着,一口口细细地嚼着,嚼着。蔡畅蹲在他的身边,有些不安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哥,其实——糠饼子也挺好吃的,嚼久了,还有一股米饭比不上的清香呢。”
  蔡和森没吭声,又掰了一块糠饼,放进口中。
  “哥,你别这样了。火柴厂关门了,我和妈会找别的事做,我们不会总吃这个的。”懂事的蔡畅抱住了哥哥的膝盖,安慰哥哥说,似乎整天吃这饼的是蔡和森而不是她和妈妈。
  “我知道。我只是想尝尝,尝尝这股清香而已。”蔡和森微笑着,抚了抚妹妹的头,“进屋睡吧,哥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蔡畅犹豫着站起身,看看哥哥,悄悄回房间去了。
  残月当空,从乌云中探出,洒下浅浅的月光。蔡和森仰望着月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掀开破草席。那只擦鞋的工具箱还静静躺在里面,蔡和森抹去箱子上的灰尘,清理着一件件擦鞋的工具。他抖了抖那块抛光的绒布,仿佛是在试探自己的手艺是否还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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