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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誓:炎绥永生不下逾山不问政事,如有违誓,甘受五马分尸万箭穿心之苦。
虽然过后了解了林层秋的品性,方知自己是看低了他,但发下的誓言也不便收回来,再者对于炎靖钟情于一个男子的事也难以接受,这些年来,依旧一个人在逾山过了,晃眼八年过去,本以为万事安定,却不料竟突然生出祸事来。情知种种事由,与林层秋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对他无论如何也和颜悦色不起来。但如今看他一双眼眸,清亮如月澄澈其心,也不由叹道:“林相一诺千金,我信得过你。”
林层秋微微一笑,炎绥迎着熹微晨光望去,当真是素净端丽正大光明,心下不觉有些感慨:“君子之风,宠辱不惊,本王今日终于见识到了。”
林层秋敛首:“王爷谬赞了,微臣实不敢当。”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会抬举你不成?”炎绥冷讪一声:“谦逊太过,我看着都假了。”
林层秋心底不觉有些苦笑,再不言语。
炎绥接着道:“本王向来直话直说,我知道,你上山请罪不过一个幌子,要我下山襄助才是正事。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肯应我几件事,我二话不说,立马下山。”
林层秋躬身为礼:“王爷请讲。”
“我知道,陛下钟情于你,以致后位空悬至今。我要你应的第一件事是:为陛下选一位世家闺秀,性情端庄容貌出色,担起一国之母的身份来。这件事,别人都做不来,只有你林相做得。”
林层秋点头:“微臣也为此事悬心多年,王爷放心,臣定不辱所命。”
“其二:大烨皇族传贤不传长,无论你所生之子才华若何,在其十八岁前都不得立为储君。若日后陛下另有所出,你须得一视同仁,不得偏袒。”
“微臣欣然受命,即使陛下另议,臣也决不负此诺。”
炎绥望了他一眼,暗想此人心思实在玲珑,知道自己醉翁之意不在他而在陛下。“最后一件:孩子落地后,须交由皇后抚养。”
林层秋道:“微臣谨遵王爷之命。”
炎绥不知林层秋早已病入膏肓,产子之日即是命尽之时,见他应承得这样快,反有些愕然,惴惴道:“你若真想他,偶尔见见也无妨。”
林层秋虽知一切枉然,心底却不由有些感激,唇畔噙笑:“微臣谢过王爷。”
炎绥站起身来:“既然你都没有异议,那我们这就下山罢。你一大早跑来,不就是为了赶在早朝上把我押回去?”
“王爷英明。”
炎绥顿住脚步,回首道:“我可不喜欢坐轿子。”
林层秋微笑:“那微臣陪王爷步行前往昭华殿,安步当车,路上正好将各方情况奏禀王爷。”
炎绥飒然一笑:“好个安步当车!走!”说罢往外走去,在他身后,林层秋的手掩在袖下,轻轻扶上了微隆的腹部,感觉到掌下的生命跃动得厉害,伴随而来一阵阵酸涩的疼痛,微微蹙眉,终是咬牙跟上。
我分,我分,我分分分
炎绥回朝后,林层秋也未能懈怠。虽然炎绥在山上,消息并未完全闭塞,但对于如今的朝政,终是有些陌生。林层秋夜以继日,将脉络条例清晰地整理出来,以供炎绥参考。好在炎绥在朝中向有人望,他当年麾下也很有些人物,如今在朝为官的不在少数,如辅宰潜文宣就是炎绥当年的军师,所以熟悉起来也甚快。
如此过了近月,凤岳出征战事顺利,朝中诸事安定,林层秋安下心来,与炎绥议事后往炎靖寝宫而来。见炎靖面色已然红润如常,只是依旧沉睡不醒,心下黯然。遣退了侍从,坐在炎靖床侧,将近来朝廷中事拣了紧要的一一说来。说罢,默然半晌,执起炎靖的手来,贴在自己腹部:“陛下,臣本不想把这孩子留下来。但这些日子以来,臣独自一人,想了很多。他终究是炎家的血脉,有他当走的路,臣并无权利为他决定什么。大哥去世后,臣常有命数无常的感慨,人生在世,竟是如此寂寞的事。陛下之情,令臣惶恐难安,但细细想来,亦铭心感激。臣体弱无年,不能长伴陛下,唯有此子,或可开解陛下情怀。所以纵使万般艰难,臣也会把孩子生下来,请陛下放心。臣已为陛下选定一位娴静佳丽,不日将迎其入宫,臣去之后,会将孩子托付于她,期望他长大后能才德兼备,不要辜负陛下的厚爱和臣的期许。”那腹中一团血肉竟似有所知觉,轻轻地动弹一下,看着炎靖英朗俊飒的容颜如孩子一般沈睡,林层秋心里一时悲喜交并,伸手轻柔抚过炎靖英气勃勃的眉棱,叹道:“陛下,您何时能够醒来,臣真地有些累了”
转身出来,对守在外面的苏福道:“苏公公,备车,我要回家一趟。”自从炎靖出事以来,林层秋再没有回过林府,就是林平冉的丧事也是交由林府的管家去办的。如今,略可安心,他终可抽出一点时间来回家上香。
马车在林府大门前缓缓停下,白色的灵幔尚未取下,雪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在风里轻轻摇晃。林府本不在繁华闹市,地处偏僻。林平冉常年在外,林层秋经年宿于皇宫,林府门前的青色条石因为人迹稀少,依旧青得异常干净。围墙脚下,有蓝白色的小花掩在青草下依依地开。
林层秋下得马车来,心里顿然生出哀凄之感。别家年余,再次回来,世上已是孑然此身。
林府的管家迎上前来,依旧不改从前的称呼:“二公子回来了?一路安好?”
林层秋看着眼前风霜更深的老人,哽咽道:“刘伯,辛苦你了。你的发又白了好些。”
刘伯眼角也湿润了,抚住林层秋的手道:“我是老朽了,公子正在盛年,却也白了头。老奴看了实在伤心啊。”
林层秋强笑道:“无妨的。人家不说,少年白头,大富大贵么?况且也不是全白了,好些还是黑的。”说罢与刘伯相持着往府里走去。
虽然主人甚少在家,但刘伯依旧将林府操持得甚是整肃。林木清修,花草芳菲,就是石径小道间的青苔,也干净整洁,别有情趣。林层秋一路缓行,下人躬身行礼,彷佛从前景象。
林层秋来到大厅,素馨芬芳檀香袅袅,正面安放着林平冉的牌位。林平冉身死之后,有朝臣上表要求加封追谥,都被林层秋一一回绝,所以林平冉的牌位依旧是散骑将军林公平冉之灵位。
林层秋整肃衣容,接过刘伯递来的三柱清香,依着兄弟之礼,跪拜祭奠。站起身来,迈前几步,素手如玉,将香插入灰炉中。回首见刘伯暗自拭泪,虽自己心下苦痛,却近前劝慰道:“天地盈虚,造物乘除,何况于人。大哥与我视您如父,他若泉下有知,也必不愿你为他伤心伤身。”
刘伯点头收泪道:“依从二公子的意思,大公子的后事一切从简,朝中同僚送过来的奠仪也没有逾越的,清单在老奴那里收着,二公子是否要过目?”
“不必了,刘伯你看着办就是了,”林层秋望着兄长灵位,神色清凄:“扶灵还乡的王伯夫妇可有信来?”
“前日来了信,已照着家乡风俗葬在了林家祖坟。王伯说他们离乡多年,如今也不想再回来了,就在老宅住着,也好四时照顾香火。”
林层秋微微点头:“也好,你给他们去封信,让他们安心住着,也代我谢过他们对大哥的情义。”
刘伯应是,陪着林层秋走出厅外,往住处走去:“大公子的遗物,老奴收拾停当,也让王伯带回去了。只有一件物事,匣子装着,老奴没有钥匙,不知究竟是什么,留了下来,二公子是否要看看?”
林层秋点点头:“好,麻烦刘伯一会送我房里来。”刘伯应声去了。林层秋到了自己房前,轻轻推开了门。从前熟悉万分的气息宁静地扑面而来。榻上挑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窗前桌案上的端砚笔架依旧是当初的摆放,书架点尘不染,虽堆满书卷,望去却是素净整洁。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推开窗去,几丛苍翠修竹,将雪白的窗纸染上青青绿意。
林层秋坐在桌前,取过当初放在案头的卷册,随意翻了一翻,只觉得从前清茗一盏,闲坐案前看春秋的日子已恍如隔世。
刘伯已将那匣子捧来,那匣子并不大,乌木沈檀上扣有小锁,捧在手里也并不甚重,轻轻摇晃,也听不见半点声音。林层秋端详半晌,起身走到院中桂花树下,拨开根部密密草丛,那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林层秋探手去摸,果然觉得指尖触到一个冷硬的物事,夹在指间拿出一看,正是一把小巧钥匙。
刘伯惊叹,林层秋微微含笑,神情间带着悠远的怀念:“这个地方,只有大哥与我知道。小时候,大哥奔波在外,我一个人总觉得很孤单。大哥就写了很多小纸条,都是很有趣的笑话,用小块油纸包了,藏在这里,要我每天取一个出来看。这样一来,虽然他不在我身边,却每天都讲了笑话逗我开心,就好象一直陪着我一样。”
刘伯心知那匣子必是不欲为外人知的隐秘,见林层秋转身入内,轻轻合上房门,守在屋外。
林层秋拿那钥匙开了匣子,打开来看却是薄薄一张信笺。取来细看,林层秋脸上神色数变,待到最后,脸色已然雪白。默然静坐半晌,取过火折子来,将那信笺点燃,眼见信纸成灰,淡烟如魂,清风一阵盘旋而逝,定了定神,推门出来道:“刘伯,你去与宫里的人说我累了,就在家里歇下,明日我自会回去,让他们都回宫去罢。”
刘伯领命而去。林层秋并不回房,在院落中慢慢踱步,缁衣宽袖随风而动,在耀目骄阳下,却生出一段冷意来,不由伸手敛住衣袖,衬着沈黑,那手指愈发显得清白修冷。
刘伯过来时便见林层秋立在那苍竹之下,阳光滤过竹叶细细碎碎地落在他身上,在地上照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