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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要说用不了这么多下人伺候削减一部分数量,反而倒显得朝廷小气了,堂堂一位四品高官的家中只有区区几名下人忙里忙外,传出去实在有辱国威,因此就算用不了这么多下人,当养闲汉般也得养着,不能减员。
岳明皎一天十二个时辰中至少有八、九个时辰是在刑部度过的,白天基本不在家,而岳清音的情况也差不多类似,照顾他起居的只有一个小厮而已,再来就是我了,平时虽然在家里游手好闲,但使唤的无非也就是绿青红白四个丫头外带一个小厮欢喜儿而已,除去这几个下人,府内剩下的百十来号人共同分担做饭洗衣打扫买办看门这几样劳务,没活儿干还挣着工资的人只怕大有人在,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人闲得无聊了才会没事找事地搬弄些事非出来给自己解闷儿。
恰恰好,大小姐我也是彻头彻尾的闲人一只,既然大家都闲,不妨就来找点事情做做,免得某些人就在这无事生非中虚掷了时光!
“青烟,”我啜着手中青磁茶盅里的云雾茶,老神在在地吩咐道,“去把岳管家请来。”
青烟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便将管家岳峰带到,我放下茶杯,含笑起身道:“峰伯,近日可忙?”
管家岳峰年近五十,中等身量,精瘦干练,看上去严肃而且沉默,不大容易亲近。
岳峰薄施一礼,语声沉稳且谦恭地道:“回小姐,一切如常。”
我抬手请他坐下,他却只垂首躬身而立,只得作罢,自己做回座位,淡淡笑道:“峰伯,今日灵歌将您请来是有些不明之事想要请教。……敢问咱们府中仆役的等级是如何划分的?”
岳峰不急不徐地答道:“府内仆役共分四等,一等仆负责老爷少爷和小姐的生活起居,二等仆负责待客传话跑腿随行随唤,三等仆负责做饭洗衣打扫买办,四等仆负责看守门庭及各类杂役。”
“喔……”我点点头,“这四等仆人是由峰伯您指定分配的么?”
岳峰抬眼望了我一下,道:“回小姐,府中惯例:凡新入府为仆者皆须从第四等仆役做起,做满三年有功无过者可晋升一级,其他三等中有过无功者下降一级。是以府内仆人等级安排并非按老仆个人意愿进行分配的。”
“那么……这四等仆人的每月薪饷各是多少呢?”我一边用茶盅盖子刮着茶面上漂着的茶叶,一边淡淡地问道。
岳峰沉声答道:“回小姐,四等仆每月一百文钱,三等仆每月二百文钱,二等仆每月三百文钱,一等仆每月五百文钱。”
嗬!小样儿吧,绿水你们几个丫头!年纪轻轻的竟然在府里还是款儿妹!咋从来没见你们几个拿出点工资来买根儿油条孝敬孝敬你们家小姐我?!……难怪府里头其他的下人们会眼红呢,既受主子宠,挣钱挣得又多,干活还相对不累。其实也没办法,总不能整几个四五十岁的阿姨让我呼来唤去的使唤着吧?!就是她们肯干,我也不好意思指使长辈帮我铺床叠被打洗脚水啊!工种不同,待遇自然也不会相同,府里这干下人会识字的都少,更别指望他们能有各安其职、知足常乐的觉悟了。
随意地又同岳峰拉了几句家常后便将他老人家送出房门去,而后抱了花名册回至里间几案上,拿了纸笔写写画画算了一日。晚上岳清音并未回来吃晚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于是我自己甩开腮帮子独霸前厅胡吃海塞了一通后回房洗澡,洗完澡出来后方才听得传话丫头报说岳清音已经回府了。
赤着脚趿着绣鞋,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穿了条乳白的丝裙,披一件嫣红色的袍子,我慢慢悠悠地晃出自个儿院子,径往岳清音的小楼行去。
远远看见整个楼内并未亮灯,不禁奇怪,那家伙黑灯瞎火的在房里做什么呢?上至二楼,推开书房门,半个人影也无,再至旁边卧室,仍然不见踪迹。想是那家伙正在前厅吃晚饭,便先在此等他一等好了。
回至他的书房,推开窗子,银亮的月光洒了满屋,倒省了点灯,屋内摆设皆看得一清二楚。垒得满满的书架,大大的几案,临窗的竹榻,墙上的画轴,屋角的凤尾竹,一阵清凉的风透窗而入,吹得满屋竹影乱摇,案上的书页哗啦啦一阵轻翻。我走过去,用镇纸石将书页压住,忽发现桌面上铺着一幅画,小心翼翼拿起来就着月光细看,见画中的是个女子,只看得一个背影,长发及腰,立于花下。画风用的是黑白写意的手法,并未着色,寥寥数笔,形简韵长。
这画应是尚未画完,那女子尚有一只胳膊未画全,再看桌上笔架上架了一支沾了墨的小号狼毫,显而易见,这画是岳清音画的。至于画中女子是何许人……胡胡胡(不要怪笑!),有内容、有内容哇!莫非是岳哥哥的梦中情人?心中偶像?前任女友?地下情妇?木哈哈哈哈!终于被我抓到了小尾巴,从此后看你还敢不敢冲我甩死人脸了?!
不动声色地将画放回桌上,仍用镇纸石压好,顺便翻了翻他桌上摆的其他的书啊卷啊的,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更火爆的“料”,譬如情诗啊艳照啊什么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好坐到窗前的竹榻上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回来。
也不知道这家伙一顿饭都吃了什么,左等右等地仍不见动静,我有些倦了,便将鞋一甩,翻身躺到榻上,沐浴着窗外的凉风与月光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又醒了过来(…_…!还是全自动的……)。睁开眼,屋内灯光微暗,岳清音正坐在几案后看书,也穿了件乳白的衫子,因沐浴而尚未干透的黑发散下来,垂了一绺在胸前。
似是感应到我醒来了似的,他抬眼望向我,而后目光又重新投回书上,淡淡道:“困了便回房睡去。”
我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他一件袍子,懒懒地翻了个身,侧身面向他躺着,将袍子重新盖了盖,道:“哥哥怎么吃了这么长时间?”
“同燕然谈了会儿公事。”岳清音翻了页书,天晓得他是如何做到一边说话一边看书的。
原来是季大狗官来了,自从那家伙把我躲在阮老汉家的事告诉给了岳清音——虽然他是在去之前就告诉了的,并不算食言,但是若不是他,我此刻只怕还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过神仙日子呢(拉倒吧,连火都不会生!)!——自从这事之后,那家伙就好像心虚了似的,连续数日也未见登门,即始来了也像今日这般,不敢在我的面前露脸儿,哼哼,若是被我看见他,非得揪住他的狗尾巴狠狠踩几下不可!
“找我有什么事么?”见我开始走神儿,岳清音终于开口问道。
我坐起身,摆弄着他的袍子,细声细气地慢慢道:“哥……近几日灵歌看你跟爹忙得脚不沾家,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你跟爹成日为了公事已经很是辛苦了,回来还要看顾府中诸多杂事,灵歌身为府中一员却不能为你跟爹爹分忧解难,实是羞愧难当。这几天灵歌仔细想了想,灵歌虽然笨手笨脚不大懂事,但好歹也已经十八岁了,理当尽己所能地为哥哥跟爹分担一些辛苦才是。因此……灵歌想要帮着看顾家中杂事,也好解去哥跟爹的后顾之忧,放心地为朝廷办事,不知哥哥可同意灵歌的想法?”
岳清音放下手中书卷望向我,淡淡地道:“你能有此心自然是好,然而治家与治国的道理一样,不是想当然便可以的事。你……可有这把握么?”
我正将两根胳膊反插进他那袍子的袖筒里,听他如此说,便瞪大了眼睛甩着长出了半截的袖子,低呼道:“哥哥说的好可怕!国家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也都有,难以治理并不奇怪。可咱们府中才不过一百五十来口人,也有那么难管理么?”
岳清音起身,负着手慢慢绕出几案向我走过来,道:“世上最不可测的便是人心,一个人的人心都已是很难看透,更莫说一百多人的人心了。因此真正的大智大慧不是想方设法去了解每一个人心中所想,而是要让每一个人都按自己的意愿和思想去重塑本心。孔圣即是如此,释迦牟尼亦是如此。而我辈皆是凡人,既做不到重塑众生,那便最低限度的守住自己的本心就好。”说至此处时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微低了头望住我。
不得不说岳清音的这番话大大地启发了我,他这个当哥哥的果然是再合格不过,真心地指点与教诲是只有亲人才肯为你做的事。
我仰起脸儿来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笑道:“所以……哥哥才选择了去做仵作这一行的,是么?……因为人心难测,活生生的人有时看起来还不如尸体来得真实可信,尸体永远不会说谎,命案的真相全部都表现在尸体之上,只是活着的人将它掩盖了,只有官老爷和仵作才能将真相重现,还尸体一个清白。……哥哥喜欢同尸体在一起,原来不是什么怪癖啊!……是因为不喜欢同难以捉摸其心思的活人成天试来探去,只喜欢单纯安静的固守着本心而已……灵歌说的可对?”我歪着头望着他装憨地笑。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岳清音那幽深湖水般的眼底抹过几道难以察觉的波纹,定定地看着我说完,半晌没有吱声。直到我轻声叫了声“哥?”,方才沉沉地做了个呼吸,偏身坐到了我的旁边,扭过脸来望着我道:“几时许你来胡乱猜测我的想法了?什么‘怪癖’不‘怪癖’的,尽是乱说!”
嘁,我还没说你成天跟尸体鬼混在一起人也变得阴深了呢!
我随手抓过他胸前那绺黑黑软软的发丝在指尖把玩,低声问道:“那哥哥的意思……是不想让灵歌帮着照管家事了?……果然灵歌做事还是不能让哥哥放心——既如此,哥哥还是尽早给灵歌娶个嫂嫂回来持家罢!你夫妻两个一主外一主内,夫唱妇随,岂不正好?”
“我的事你便无须操心了,”岳清音拍开我的手,将自己那绺已经被我无意识地系成了蝴蝶结的可怜头发解救了出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