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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男子一齐出得门来,一人坐了顶小轿离去了。
那中年男子想就是凝城知府,这一去定是往衙门里替季燕然查户藉簿的。因季燕然同我已经提前商量好,由我待在原处马车里等候,他单独与凝城知府去衙门资料室查询,毕竟资料室并非别处,无职人员是不得擅入的。
一直等到天色擦黑,那两人才坐着小轿从衙门回来,辞了凝城知府,季燕然便回到马车上,我连忙问他:“可查到苏家的住处了?”
季燕然勾唇一笑:“六月街,梅雨巷。”
打马直奔六月街,因马车内有许多行李,不能离人,只好还由我留在马车上看守,季燕然自己前往苏家调查。
等了一阵不见出来,我便下了马车在车外来回走动了走动,一整天都闷在车里,浑身都酸痛了。却见街道上空无一人,街两边的树上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夜空里时时有烟花绽放,将房顶上树上和地上厚厚的雪映得五色斑斓。
而看到那烟花,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抽痛,忽而想起那首词句来: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如今的我,至少还能在大年夜里吃上一顿饺子,有家人可以团圆,有暖屋可以安睡。可在天涯的彼端,在同一片月光下,却有人独宿荒庙,孤守千坟。我想不出他的年夜饭是什么,也不敢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我所能为他做的,只有尽快的,尽力的帮他找到身世,也许那个时候,他也可以拥有一个家了。
正仰头望着顶上烟花出神,忽觉不远处墙角里有团黑影动了一动,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将马鞭握在手里,紧紧盯住墙角。但见那黑影静止了片刻,而后慢慢地沿着墙根儿向着这边移动,渐渐地可以看清“它”的样子了,却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婆。
老乞婆在冰天雪地之中冻得瑟瑟发抖,手里捏着半块脏兮兮的馒头。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忽然她脚步踉跄地直冲着我跌撞过来,我没有躲避,伸手将她扶住。
她用枯槁的双手死死地攥住我的腕子,盯在我脸上的那对混浊的老眼里霎时间泪水纵横,嘶哑着嗓子哭道:“小姐——小姐啊!您终于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我想这位老婆婆大约精神上已是失常,便没有纠正她认错了人,轻声问向她道:“婆婆,您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何人?”
“小姐啊——您不认得奴婢了么?奴婢是您的乳娘啊……呜呜呜呜……”老乞婆哭得险些站立不住,“自从您被老爷赶出家门,奴婢在府里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可恨那继室……又向老爷进了谗言……让奴婢去洗衣房里没天没日的干活……一干就是二十年哪!……前年……前年又借口奴婢人老眼花干不动活,将奴婢也从府里赶了出来……呜呜呜呜……奴婢无处可去……这么多年了,家里的人也早就死的死走的走……只好靠乞讨度日啊……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是回来看您的乳娘来了么?……”
见这老婆婆哭成这个样子,我心中也不由跟着一阵辛酸,便向她微笑着道:“婆婆,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家小姐,十几年前我还小,况我也不是本地人。您现在住在哪里?家里人虽然都没了,总还有个家罢?”
老婆婆闻言抬起泪眼来使劲盯了我一阵,这才慌张地松开了我,忙不迭地躬身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小姐——老婆子老眼昏花认错了人!您千万莫要介意!”
说着就要转身走掉,被我一把拉住,和颜悦色地笑着以令她放松,道:“婆婆,莫要害怕。这大冷天的您不能再在外面冻着了,告诉我您住哪里,待会儿我送您回去。”
老婆婆又使劲儿地盯了盯我,看出我没有恶意,便又哭了起来,道:“这位好心的小姐……老婆子早已没了住处……一直睡在城外乱坟岗的一处空坟里……今日实在是饿得慌了,这才跑到城里来,想要挨门挨户的要些吃的填肚子……”
我便让她稍等等,然后爬上马车,用油纸包了几个馒头几块肉和一囊水出来递给她,并且把自己的小手炉也塞到她的怀里,轻声道:“您先吃这些填填肚子,家夫正在这附近访友,稍后便得出来,待他出来了,我同他说说,您和我们一起回家,我们府上虽不富裕,但也不差您这一口吃的——可好?”
这老婆婆感激得边哭边道:“多谢这位小姐好心……然而老婆子还不想离开这里……老婆子还想等我家小姐回来……还想再见我家小姐一面……”
我心中感动,便问向她道:“敢问婆婆家的小姐姓甚名谁?家夫恰好认识衙门里的人,或许可托他代为查访。”
这婆婆闻言立时激动得握住我的手,颤声道:“若小姐果真能代为找到我家小姐,老婆子便是给您做牛做马也是甘愿!——我家小姐本家姓苏,闺名一个‘璃’字……”
乍闻此言我登时惊在当场——苏璃,这不就是我们一心要找的缠绵绣的创始人么?这不就是疑似为玄机公子的神秘女子么?谁成想——面前这位乞丐婆婆竟是她曾经的乳娘!
按住澎湃的心情,我望住这婆婆道:“敢问婆婆,苏小姐离开家已多久了?”
“依稀已有二十三年了罢……”老婆婆回想着道。
“方才听您说,苏小姐似乎是被苏家老爷赶出家门去的?”我小心翼翼地追问。
老婆婆面现怨愤之色,道:“还不是因为继室那狐狸精!我家夫人早逝,膝下只有小姐一个孩子,后来老爷续弦,那继室一心想将小姐赶出家门……”
趁她抹眼泪的空当,我连忙插嘴道:“苏小姐是女儿身,又不涉及到家产继承,为何那继室如此容不下她呢?”
“皆因我家小姐人长得比那继室的女儿漂亮,又多才多艺,前来向我家小姐提亲的既有达官贵人,又有富家子弟,他们对那继室的女儿看都不看一眼,继室心中嫉恨,认为我家小姐挡了她女儿的大好婚姻,便使奸计将我家小姐赶出了家门……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姐哪……”老婆婆悲从中来,又掩面痛哭起来。
“说到多才多艺……你们家小姐都会些什么呢?”我继续试探道。
“我家小姐善刺绣,说到她独创的缠绵绣,当年在江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连宫里都下旨让她绣贡品呢!”婆婆泪里带着自豪地道。
“除此之外呢?除了刺绣还有别的么?譬如……画画儿?再譬如……对房屋建筑可感兴趣?”我进一步地问道。
“画画儿也会!”婆婆道,“小姐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爷原本是视我家小姐为掌上明珠的,小姐想学什么他就请人来教她什么,甚至小姐想跟老爷他学医,老爷都点头答应了……”
“学医?”我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道:“苏小姐会医术么?精不精通?”
“虽不敢说是精通,她若生为男儿身却也可独立门户悬壶济世了……”老婆婆沉浸在对自家小姐的美好回忆中,“我家小姐天资聪颖,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我家老爷曾在宫里头任过太医,家中书房里四壁满满的都是医书,小姐常常去那里找书看,久而久之迷上了医术,便央着老爷教他。小姐尤其擅长治愈女人身上的病症,以至后来邻居家的女眷一有了病都不去药堂找大夫了,全都跑上门来找我家小姐帮着诊治呢!”
听至此处,我的心情已是愈发地激动起来,继续问道:“苏老爷既然原本那般疼爱苏小姐,又怎忍心仅凭继室的几句谗言便将自己的亲骨肉赶出家门呢?”
老婆婆一听此问,脸上立刻又浮上怨恨之色,咬着牙道:“那贱妇心肠歹毒!为了将我家小姐赶出家门,竟然——竟然诬蔑小姐她与野男人有染!威逼府中下人做伪证,又用钱买通了市井无赖,两厢里一夹击,直把老爷气得当场吐出几口血来,说什么也不肯听小姐的解释,一怒之下将小姐赶出家门,断绝了父女关系!老婆子为护小姐还惨遭那贱妇一顿毒打,三天下不了床,好容易能爬起身来想要去看看我家小姐时,却发现——却发现小姐的闺房已是人去楼空了……呜呜呜呜……自此后……自此后老婆子便再也未见过我家小姐一面……呜呜呜呜……后来老爷后悔了……想要找小姐回来……却是哪里也找不到……找不到哇……”
听了这番话,我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所有关于苏璃的线索至此似乎全部中断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独身一个女子,要如何才能在这万恶的世间继续生存下去?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幸之人,也有太多的享受着幸福却不知幸福为何物之人。
暗叹一声,轻轻拍了拍犹在痛哭的老婆婆伛偻的脊背,道:“婆婆不要难过,我会请家夫代为查找苏小姐下落的。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得照顾好自己才是,否则怎么能撑到我们将苏小姐找回来见你的那一天呢?不若还是依我之见,先随我们回敝府去,暂时安身下来,这样等我们找到苏小姐,也方便带她来见你。你觉得可好?”
老婆婆听我说得在理,便千恩万谢地点头行礼答应了,我催她赶快把手里东西吃了,正要扶她上马车,就见巷子深处走出个高大的身影来,正是去了许久的季燕然回来了。
我将老婆婆的来历简单对他说了,他也没有多问,帮我将她扶进车厢去后便驾马上路,说是凝城知府帮忙开具了介绍函,今晚我们可去官设馆驿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到达馆驿后要了三间房,请侍者替那老婆婆——路上问过她的姓氏,便唤她米婆婆——替米婆婆烧了洗澡水,我拿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