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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莉被万小景折腾烦了,说你少来烦我。你今天这个事,明天那个事,费了半天工,还不如当扁担。气得万小景几个月都懒得睬李宝莉。
有一天,李宝莉正挑着两个大纸箱,朝江边的长途车站去。这是襄阳一个客商批发的毛衣。到了车站,交货付钱。客商是个女人,她递给李宝莉五十块。李宝莉说,给这么多?你的生意做得大,钱多得心烦,是吧?女客商说,多个哈欠!是表姐托了我,要我多给你一点,你下午少跑一趟,她要请你喝茶。李宝莉大惊,说啊?还有这样的人?你表姐是哪个?女客商说,还会有哪个?我表姐说这世界上除了她会顾着你,再也没得别人了。李宝莉说,到底是哪一个,你赶紧说,莫急死我。女客商说,她过来了,你自己看。
李宝莉一抬眼,看到迎面而来的万小景。李宝莉便笑,说原来是她呀。还跟我玩一把韩剧的小把戏咧。也是,的确只有她会顾到我。说时李宝莉眼眶有点湿湿的。
万小景走近了,也笑,说晓得你喜欢韩剧,要是个帅哥,跟你来这一手,估计你当场就眼泪暴流。见到我,连一下感动都没得。李宝莉说,那是。你要是化装成个男人走过来,我立马扑上去就啃你的脸。你不晓得?我现在是一把干柴。万小景的表妹听这一说,一边也笑得嘎嘎啦啦。
万小景说,好,我今天就是专门来跟你送水的。走,喝茶去,莫拿命去拼。命拼完了,小宝一天赚一个亿,也跟你没得关系。李宝莉甩甩手上的五十元钱,说好,有它垫底,今天听你的。
两个人便在龙王庙附近找了一处茶馆。进茶馆时,万小景看了一眼李宝莉,说你那根扁担是不是找个地方寄放一下?李宝莉哈哈大笑,说带根扁担喝茶,也蛮稀罕。都市报的记者看到,把我登到报纸上,说不定成了汉口一景。万小景说,你莫出汉口人的洋相。
两人且说且笑。进茶馆大门,李宝莉便将扁担递给迎宾小姐,说丫头,找个地方替我放一下,免得你屋里的茶客以为我是来打架的。迎宾小姐接了扁担,望着李宝莉发笑。李宝莉说,笑什么?小姐说,扁担到我屋里来喝茶,你是头一个,而且还是个女扁担。李宝莉说,把我认清楚,下回我再来,记得给我打折。
喝茶时,万小景说,宝莉,我真是服了你。成天干这种苦活,你还笑得出来。李宝莉说,那你说怎么办?未必我天天垮着脸?万小景说,我一看你这个样子,就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要不是我提起什么扁担的话,你哪里会想到去干这个?李宝莉嘎嘎地笑着,说那是。所以你就要多找几个像你表妹这样的老板,天天来给我送钱。万小景说,说真的,宝莉,我不想你过得这么辛苦,我找你玩一下都不方便。李宝莉说,小景,玩是你们富人的事,它现在跟我没得关系了。万小景说,有句话我不晓得该说不该说。李宝莉说,你讲,你讲!今天我拿了你五十块钱的照顾费,随便你讲什么我都听。万小景说,那我就说了哟?你不想听,可以不听,但是不准翻脸。李宝莉说,未必是个蛮严重的事?万小景说,你还记得我那个干哥哥吧?叫建建的那个?原先我给你介绍过对象。李宝莉说,哦,他呀,不是说坐牢了吗?万小景说,前几个月提前出来了。你也晓得,他这个牢坐得蛮冤,打群架,他只不过混了一下,人也不是他杀伤的,结果叫他去顶替坐牢。李宝莉说,他为什么这么苕?万小景说,建建出来后我才晓得。他姆妈得了肠癌,正在住院。一屋里人筹钱筹得昏天黑地,祖屋都准备卖了。那个打架动刀子的人屋里蛮有钱,就找了他。说是给五十万,替他帮忙去吃十年牢饭。建建一想,正好姆妈要钱用,他在外面做死做活,也难得赚到五十万现钱在手上,就答应了。李宝莉说,咿哟,关键不是钱不钱,是他这辈子都完了呀。万小景说,就是说呀,十年啦,几难熬哟。但是你听建建怎么说?救我姆妈的命要紧,只当我出国读了博士,一家伙赚五十万块钱回来了。李宝莉笑道,亏他会想。万小景说,这叫自欺欺人。倒是那个真正砍伤人的伙计,出国读了博士,玩电脑玩成了个大富豪。前几年回国做房地产,赚钱赚疯了,汽车洋房什么都有。一句话,富得流油。李宝莉说,真的?要说的话,建建有一大半功劳咧。万小景说,我也这么说呀。你猜建建怎么说?他说,看来我顶他还顶得蛮值,一下子把他顶成了个社会精英。
这话说得李宝莉大笑起来。万小景也跟着笑。两个人的声音都太大,茶馆里的人便都朝她们望。
万小景赶紧“嘘”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说这个建建是不是蛮搞笑?李宝莉说,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说话都不能大声。结账走人算了。万小景说,我关键的话还没说哩。李宝莉说,啊,还有关键的?万小景说,要说那个社会精英还蛮念旧,一看建建出来,说是像建建这样孝顺爹妈,又对朋友义气的人,实在是难得。立马就投资开了一个酒吧,让建建当老板,赚的钱都是建建的。李宝莉说,啊,这有点像电视剧了哦?万小景说,是啊。酒吧就在江边,蛮有味道。你要不要去玩一下?李宝莉说,喂,小景,你是不是发烧啊,我一个扁担,坐茶馆已经蛮搞笑了,再去泡酒吧,那还不笑倒一江的人。万小景说,哎,又不要你拿着扁担去。你晓不晓得,建建还没有结婚。李宝莉警惕起来,说他没有结婚,关我什么事?你莫把这个当关键啊。万小景笑道,你说对了,这就是关键。有一天他朝我打听你的情况,我就把你的事都跟他说了。我看他的表情,蛮替你难过。然后他就说,小景,你能不能再把宝莉介绍给我?我当年真的蛮喜欢她。李宝莉说,屁话,当年我是个靓妹,讨人喜欢。现在我是个扁担,人粗面黑,人见人嫌。万小景说,我还不晓得你这个美人坯子。在屋里养几天,不晒太阳,不干粗活,吃点营养,掉转过身,一样艳光四射。
李宝莉笑得一口茶都喷了出来。李宝莉说,你把一个挑货的扁担说得像个国际艳星一样。万小景说,我是说真的,宝莉。这是个机会。建建人蛮好,跟你也知根知底。他又没有结婚,没得拖累。除了坐过牢,哪样都跟你般配。最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喜欢你。这是蛮不容易的缘分。
李宝莉本来正在笑,听万小景这么一分析,竟是止了笑,脸色认真起来。万小景说,而且,建建现在的经济条件也蛮好,他完全可以帮你扛生活。将来小宝要上大学,光靠你这根扁担,撑得住?再说,建建自己就是个孝子,他也不会反对你给马学武的爹妈养老送终。你完全可以按你承诺过的去做,你只不过多了一个处处能帮你的人而已。未必这些年,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再找个男人来爱你疼你?为你遮风挡雨?
李宝莉低下了头。万小景的话,触到了她内心深底的最柔软处。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白昼的辛苦,想起自己夜夜的孤单,李宝莉竟是犹豫了。的确,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从来没有打算为马学武这样的人守寡一生。她只不过是生活的负担太过沉重,沉重得她把自己当成一个赚钱工具,而彻底忘记了自己该有的生活。
万小景看出了她的心动,紧跟着说,如果你担心小宝接受不了,就先不说。等他上了大学,离开了家,再慢慢告诉他。他成了大学生,肯定也懂事,应该明白做姆妈的人,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李宝莉低声说道,你容我想一下。
这些年来,李宝莉一心想着挣钱养家糊口。她的目标太清楚,太单一,以致她心如止水,静静的,了无波澜。现在万小景把建建这块大石头砸了下去,试图把这潭死水激活。
一连几天,李宝莉倒在床上竟没有立即睡着,而是回忆起当年建建的面容。在记忆中,建建的样子活了起来。一旦心里有人在活动,李宝莉便有些躁动不安。几天下来,李宝莉的眼睛里起了血丝。
一天清早,李宝莉起床,她打着哈欠,进到卫生间。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脸庞黧黑,皮肤粗糙,眼睛血红。因为上火,嘴角正在溃烂,头发长期没有好好护理,丝干无光,一蓬乱草般堆在头上。李宝莉被自己的样子吓着了。她想,李宝莉呀李宝莉,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凭什么还想找男人?建建脑子里是以前的李宝莉,他想要见到的也是以前的李宝莉,而不是汉正街的女扁担李宝莉,更不是你这个人老珠黄,面孔粗糙的李宝莉。无论如何,李宝莉想,嫁人这件事,离她的生活还很遥远。
李宝莉懒得见万小景,只是打了个电话,把这件事回绝了。万小景在电话那头惊呼大叫,李宝莉知她说来道去,还是那些原话,索性就把电话挂断。受话器咔嚓放上机座,就像断了电,李宝莉心里一下子静下来。她眼前又只有充满喧嚣充满嘈杂充满噪音更充满生命活力的汉正街。
李宝莉这天给一个机关送皮包。但凡有地方开会或过节,这些东西就会大量批出。机关有车,可车进不了正街,只能泊在停车场。李宝莉的事就是把这些批发出的皮包送到车上去。送货的距离不远,东西也不算重,再加上机关买东西不像客商,几分几毛也抠得厉害。钱是公家的,购物者出手便也大方。李宝莉最喜欢接这样的活儿。
李宝莉将四纸箱皮包分成两堆捆好,扁担一头挑两箱,很均匀,落在肩上也就很舒服。李宝莉在捆箱子时,何嫂也挑了几个纸箱吭哧吭哧从她面前走过。她个头矮,人几乎快压缩了,却一副快步如飞的架势。李宝莉一眼就看到纸箱里放的是瓷器。两人打了个招呼。何嫂说,你今天舒服呀,宝莉。李宝莉说,你受累了,何嫂。
李宝莉捆好纸箱,将扁担放在肩上,腰杆稍稍一挺,挑起来便走。天气晴好的时候,汉正街的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