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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官帽的老虎特别威武不屈勇猛善战。经办人员百战不胜只好诉诸法律。老虎晃晃官
帽打了个鼻响喝一声:敢!经办人员错了头斗胆包天回了字:敢!那法庭的台阶犹如
西天雷音宝刹极高极远。经办人员翘首盼望了整整三个半月,终于听得上面一声吆喝:
传!那戴过官帽的老虎吓一跳,刚想喝一声:大胆!忽然想起三中全会已经开过多年,
如今法比官大。这才匆匆地找到经办人员,说好好好私了吧私了吧就按你的办。这时
候太阳已经晃晃悠悠地在那块地盘上踱过了七百多圈。旧房终于轰隆隆倒了下来。一
片废墟之上蹲着几个农民工慢条斯理地拣着碎砖碎瓦。拣了两个多月砖不见少,性急
的问怎么不多派些人?传下来说如今国家要求缩减基建资金,分管建房的副社长正在
四处奔波求情。三个月后资金终于批了下来。又从苏北开来了几十员伟大勤劳而勇敢
的农民,拣碎砖挖地基,一个大坑平地而现。三合土什么的也小山般隆在一边。谁知
没几天农民兄弟都坐下来“吸烟”了。十几年前我下乡的那个地方,干农活时上午下
午都有一次“吸烟”。坐在田头吸一袋烟,再往肚里填两只山芋。十来分钟的事儿。
可这伙农民吸烟,一吸就吸了好几个月。一问,原来是地面比图纸短了八十公分。厅
级干部四间房,处级干部三间房,普通干部普通编辑一间半,谁的房也无法减。扩大
地面的话又要重新盖章重新拆迁,再添两件辛苦。太阳又晃晃悠悠地走了百多圈,终
于有了个偷偷摸摸的主意:把方形化粪池改成长条的。至于将来大便堵塞臭气熏天且
不管它。地基打好按理说房子应该雨后春笋直往上窜。谁知正好国家需要反对资产阶
级自由化。于是有一位肯定有房住的作家告状到省里:大胆编辑居然编出了他看不懂
的小说,真是自由化到了极点。于是省里的什么委什么厅也警觉起来,三个月拨一次
的建房资金再次冻结,据报纸说反自由化要一反到底。我想恐怕要反到共产主义。只
是我觉得中央的反自由化绝对不是不许编辑住房。况且今年又逢国际住房年。我这种
想法对不对没地方得以证实。人家XX作家的作龄和党性比我大上无穷大倍。看起来
我们这块地皮真会成为永久的地平线了。诸如此类的芝麻绿豆小事都是谣传。几分是
真我可说不清楚。
吹单簧管的小老胖子说他知道他清楚。
我们的永久的地平线旁边有一栋不算新的大楼。大楼靠着巷子的门前,一年四季
坐着个文静静白皮嫩肉的小胖子。十根肥白的手指捧着支漆黑银亮的单簧管,日以继
夜地练习。练习曲很简练只有两句:“米米米来多来,拉米拉米来..”“小铜鼓”
是永远敲不起来的。
我见他天天坐在那里,就主动友好地冲他笑笑。
胖子也笑笑, 吹一句“米米米来多来, 拉米拉米来”,然后迷茫地望着我问:
“为什么我住一楼?”
我伸头看看,那是一个空荡荡的两居室中套。内部装潢也很精致和漂亮。
我问“你爸爸妈妈呢?”
胖子问:“为什么他们住三楼?”
这时候我看见他额头上展开无数深邃而隽永的皱纹。我疑疑惑惑地看着这小老胖
子问:“这是你的房子?”
小老胖子又问:“为什么让我住一楼?”
我说:“在我看来,这一楼就象天堂哩。”
小老胖子说:“一楼找不到对象。”
我说:“我住三楼也找不到对象。”
小老胖子疑惑地望望我说:“你骗人。一楼臭狗屎。女娃们都翻白眼。”
我想起小初给我介绍过的法法,在办公室同我眉来眼去,后来拜访我的鸟巢时,
踩了一高跟鞋的狗屎。于是留下一股浪漫诗意和妖娆异香,一去不返。
我说:“我住的三楼才臭狗屎呢。鸟巢一个。”
小老胖子认真地望了我半分钟皱起眉头说:“你不是鸟人,为什么住鸟巢呢?”
我指指我们尚未盖起的住宅楼说:“我等着住这房子呢。”
小老胖子惋惜和遗憾的感叹说:“啊呀,你永远住不上了。”
我吓一跳,细想想他一定是在开玩笑。我看看他,他肥脸上无数深深的皱纹里充
满了生命的睿智。
我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小老胖子说:“我不让它盖起来。”
我说:“为什么?”
小老胖子说:“不然又让我住一楼。”
我说:“那我永远住不上了?”
小老胖子说:“你愿意住一楼就行。”
我说:“当然!地下十八层也行!”
小老胖子笑了:“那你住我这里吧。”
我半信半疑地望了他许久。
小老胖子冲我眨眨眼睛,又吹起了他的“米米米来多来,拉米拉米来”。
从此以后,小老胖子每每见到我,便放下单簧管主动冲我笑。那笑容有点古怪。
说不上是惶惑还是歉疚,说不上是神秘还是迷幻。
有一天,我在新街口买了几本新书。绕道去看为我留着希望的永久的地平线时,
老天爷突然阴沉下脸,噼哩啦啦地落雨。我这人被雨淋算不了什么,那书可比我金贵
多了。你别不信,书价猛涨,两百页的书卖到两元一角。我若站在新街口广场,挂个
牌卖五角,准保没有人要。
我对屋檐下吹单簧管的小老胖子说:“嗳,帮帮忙,我这书存你这儿行吗?”
小老胖子说:“我爸爸要说的。”
我说:“你爸爸不住这里,我明天就来拿。”
小老胖子把单簧管夹在两条肥腿间, 两只肥手圈成个帽子状在头上套套, 说:
“我爸爸什么都知道。”
为了那几本书,我在屋檐下听了四个半小时的“米米米来多来”。回到鸟巢时院
子门已经锁上,房东的那条老狗从阳台上冲下来,狼一样张嘴就咬。慌忙中我用收遮
挡,结果一口撕去了七八页纸。看来书的命运同人同房子完全一样,冥冥之中都有个
什么玩艺儿在操纵。
那小老胖子第二天见到我,还是主动发笑。那笑容依然如故,说不上是歉疚还是
惶惑,说不上是迷幻还是神秘。
小老胖子说:“你还住在鸟巢里啊?”
我说:“是啊。”
小老胖子说:“那你没准真是一个鸟人呢。”
五 鸟巢里的文疯子
我把我租住的地方叫做鸟巢。小初说我没一点幽默细胞。
房东一家五口原住两间平房相安无事。后来满天下兴建新楼,却不知怎么房荒日
甚一日,终于导致近郊农村流行起一种“返老还童积木症”。其势远甚于名噪大报小
报电视台的狂犬恐水病。房东难以幸免,匆匆忙忙掀了屋顶,铺上水泥预制板,摞出
一个二层楼,两百元一月租给了郊县的一家水泥公司。而后又匆匆忙忙加盖三楼。其
动作快速灵巧,能让你想起《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先生。可惜供电公司突然来人打
起横炮,指着屋顶的高压线说,再盖就是违章建筑。房东递上一扎自家腌的咸菜说,
没事。供电人推开咸菜说,你要钱不要命啊,要吃官司的。房东吓得脸一紧,赶紧捆
了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递过去问,几米违章。供电人接过鸡说,五米。然后就和房东
一人操一根竹杆,在屋顶上搞土改似的量来量去。终于在屋顶西北角量出一块地盘,
盖了一间小屋。小屋三十五元一月租给了我。主编开恩公款付了头。那小屋不管你单
人床挺尸一样竖挺横挺,空处总是恰恰能放一只小写字台。衣箱可以塞在桌子底垫脚。
房东和水泥公司的经理联襟。门框窗框楼板屋顶什么的都用廉价的处理水泥。缝缝隙
隙里苍蝇蚊子飞进飞出不用眨眼而且夏暖冬凉。这三层楼房的设计施工验收都是房东。
我每天顺着窄窄黑黑的楼钻上钻下,总能听到那弯腰凸肚的楼板楼壁,对我这除了脑
袋哪个部位都不沉重的身子苦苦哀求。我问房东四级地震怎样。房东龇出两颗黄牙笑
笑说:二级半就差不多了,反正再费点力气摞摞就是。我想想确实言之有理。前几天
市报省报争先介绍,鼓楼那里有个六岁女孩和阳台一起从六楼飞身而下。那阳台费点
力气重新摞摞,女孩么难为她爸爸妈妈再养一个就是。倘若爸爸或妈妈已经做了结扎
手术,那对国家的贡献就大了。你知道“只要有了人什么都好办”已经时过境迁。我
记得有回挤公共汽车,有个看面孔就挺反动的家伙被人踩了一脚,就恶毒地说:“中
国人他妈的死一半就好了。”我说“确实是好,你家几人?”他望望我:“四人。怎
么?”我说:“那你家先死两人吧,死哪两个由你挑选。”他说:“姓庄的你--”
这时候我才认出,这人是我们出版社社长的儿子。其实我从来都不反对计划生育,你
想想要是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九年就开始搞这玩艺儿,我想我现在起码可以住上一间象
模象样的房子。
这几年大凡有点气度的作家,写完大作总有几字:X年X月X日深夜(凌晨、酷
暑、寒冬..)写于XX居(XX宅、XX楼、XX海滨、XX山庄..)。我好歹
也想做个作家,自然得附庸风雅给小屋弄个名字。我想我的屋该叫危楼,可惜李国文
先生已写了系列小说《危楼记事》,我不能入他人旧巢。至于猪圈狗窝之类的名字,
我又觉得太实在,没什么艺术味儿。我冥思苦想数十个夜晚,终于弄出鸟巢这一名称。
典出良禽择木而栖。 我觉着我是只呆鸟住着这屋。 细想想这曲故实在用得糊里糊涂
懵懵懂懂。小初说我没一点幽默细胞怕是有点道理。
我确实没有什么幽默细胞。我从来不会把愤慨忧伤痛苦悲观失望之类的情感用轻
松的笑语泄出窍。我每天下班回到鸟巢,就象现在这样坐在我的写字台前,奋力地向
前爬着格子。说奋力向前爬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