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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叉手叉脚不知羞耻地躺在桌上睡觉呢。我的脸蓦地红了。我抓起一张尘灰厚厚地报
纸盖在它们赤裸的身子上。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马夫说。
“我,我没..好了。”我挣扎着坐起来,眼泪十分及时有效地涌了出来。
马夫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马夫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我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是否还有什么小说寄在某个刊物。没有。当编辑这几年,
寄出去的小说都能回来。读大学时倒有几篇一去不复返的。可那些稚嫩的学生腔的东
西除了换点稿费和蒙蒙小太阳之流,又有什么实际价值呢?
“最近写什么作品了?”马夫亲切地问我。
“没,没。”我惶惑地睃了一眼那遮住羞的四十八只《蝙蝠》。我发现有一个个
迷朦飘忽的白色雾圈,轻轻地接二连三地拍打着那尘灰厚厚的报纸。报纸编钟乐舞似
的一掀一掀,悠悠颤颤,颇有一点诱人的魅力。屋里怎么会有这迷人的妖里妖气的雾
圈?我的目光顺着雾圈的来处寻去。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小洞,洞口黑褐色皱皱巴巴,
有点象人的肛门。那洞口一紧一松一张一弛,一团团白雾便从黑洞里喷出,又徐徐地
幻化成一个个雾圈,雾圈轻轻地拍打报纸,报纸一掀一掀..冥冥之中的神把一切安
排得如此有规律。那小洞的上方又有着两个黑黝黝的洞。再上面,是一双紧闭的眼睛,
象是静心修道的大禅师。大禅师。禅师是人,再大的禅师也应该是人。我再往下看看,
这才惊讶地意识到,那皱巴巴黑褐色的小洞,竟是张人嘴。我从没想到过人嘴模仿肛
门能模仿得如此想象。我终于认出那嘴长在阿鸣脸上。阿鸣似乎睡着了,一副悠然出
世的神态,陶醉在无限幸福的禅悟之中。
“你上回寄给我的那篇《老猪》”,马夫那双挺有神的眼睛望着我说,“我觉得
挺有意思。”
我说:“什么..”
“现代派。现代派。”老现激动万分地擦着眼镜。象是眼镜上有着传统派的污点。
老现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马夫说:“想法挺好,意象也佳,只是僵了一点。”
我说:“老猪..”
老福突然说:“我说一篇好小说不能有明确的意念。”
老现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马夫眼睛却一亮,望着老福说:“嗳,你说说。”
老福说:“现在泛滥于文坛的小说大多都是在用逻辑推理论证一个概念。读起来
毫无韵味,象条竹龙。”老福小心翼翼地瞅瞅马夫。马夫很专注地听着。老福脸上渐
渐浮出潮红,“竹龙,就是一节节竹管,用绳子穿起,也会摇头摆尾,可连接处毕竟
生硬僵死。好小说应该象条活龙,在浩渺云雾中自如地腾跃飞舞。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说:“意念就象灵魂一样的,怎么能够没有呢?关键要做到‘有匠心而无匠意’。”
我看看马夫,这是他说的。
老福说:“你只要脑子里有了明确意念,就不可能不露匠意,不可能不僵硬。”
我说:“《地洞》《万有引力之虹》《好人难寻》《心灵之死》《第二十二条军
规》都有明确的意念。”
老福说:“那就不可能载入史册。”
我说:“已经载入了呀。”
老福说:“什么史册,你别蒙人,拿出来看看。”
我说:“《西方现代小说史》,我可以找给你看。”
老福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说:“我不看不看,反正你那篇《老猪》就是意念太重
写僵了。竹龙。难以卒读。不信你问老现和小初。”
小初说:“我向一不喜欢有相的小说。”
老现却没趁势踩沉船,他紧张地搓着双手,身子跟着手一起颤抖。
我想说几句什么感激老现,忽然又觉得不对。我说:“什么《老猪》呀?”
老现的眼光避开了我,转向了我的书桌。我的目光刚落到书桌上,身子就不由得
一哆嗦。我没想到那轻飘飘无声无息的圈圈已经不知不觉将报纸挤到窗台上去了。四
十八只《蝙蝠》赤裸裸地躺在书桌上。
老福说:“《天上文学》退了你这么多稿就是证明!”
马夫顺着老福的眼光转过头去看看。目光停住了。他站起身,弯下腰,细细地翻
看。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眼前金星乱跳。人大约都是有点虚荣心的。退稿对任何人来
说都不能算是英雄业绩。多少个青年作家青年编辑梦寐以求得到马夫的赏识。得到马
夫的赏识就是意味着跨进先锋派或新潮派马队,意味着从此领导文学新潮流。我知道
我从此永无希望。
马夫慢慢地转过身来。我发现他的脸涨红了,眼里噙着泪。
他问:“都是你写的?”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我从马夫的看出,命运之神正在徐徐降临我的头顶。
我把脑袋斜着晃了晃。你知道我曾用这一招,应付了秀秀。
马夫感叹说:“中国象你这样的作家太少了!”
我说:“还有一个炳福。”
马夫眼睛一亮,问:“炳福是谁?”
我说:“轧钢厂的一个工人。”
马夫说:“你这儿有他的作品么?”
我说:“有。”我正要起身去取,突然吓出一身汗来。我怎么能把那“嘀铃铃”
的“蓦地” 推荐给马夫看呢? 除非我疯了。我于是又慌慌张张避开马夫的眼光说:
“我,我让作者修改去了。”
“修改好再给我看吧。”马夫说,“你的《蝙蝠》可以让我带走看看么?我想在
《地上文学》上重点推出。老森会同意的。”
我知道马夫是《地上文学》的副主编,老森就是主编森林同志。我想说几句感恩
戴德的话。可我天知道怎么极不要脸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象个孩子一样哭得很厉害。
马夫伸出手轻轻拍我。
我呜呜哭着说:“《老猪》不是我写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马夫惊讶地望我。
阿鸣忽然眼睛睁开一条缝,手指着我,慢理斯条地说:“《蝙蝠》也不是你写的。”
“《蝙蝠》是我写的。你可以问老现。”我用目光向老现求援。
老现说:“是我写的。《老猪》是我借用了有相的名字寄给马夫的。”
我说:“老现你也写小说?怪不得你天天晚上关着门。可《蝙蝠》是我写的。你
给我作证。”
老现笑了笑说:“你真会开玩笑。现代派。现代派。你写的你能说出你写了些什
么吗?”
“能!我能一只一只背出来!”
“一只一只地背,小说能用‘一只’么。你连汉语都不会说。”小初说。
我不想同他们费这些鸡零狗碎的口舌了,我只需说出《蝙蝠》的梗概就行。我努
力地回忆着,可是不知怎么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突然慌了,莫非是
谁偷走了我的思想。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别人要钱,我要思想!这一二十年,我
花了多少心血,苦苦地经营着思想这过了时的买卖。既然思想这东西已经一钱不值,
他们干嘛还把我这赖以生存的东西偷走呢?人啊人!人他妈的真是个古怪的东西!古
怪。古怪。真是个古怪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喂!喂!”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我发现眼前晃动着一颗秃头。房东?房东怎么也来了。
“又做白日梦啊!”房东笑着说。
我四面看看,鸟巢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房东。我恍恍惚惚觉得我不是做梦。时
间和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把过去的往事幻化一下,又在我眼前重演。这样的事发
生在上海还是北京还是东北的漠河还是海南岛的椰林。我记不清了,你知道我认定我
脑子有病。这显然也不是我的错。
房东说:“你们这些作家,飘飘浮浮的,太不实际。”
我说:“你的猪跑出圈了。”
房东说:“我放出来的。”
我说:“放出来它不逃跑吗?”
房东笑笑说:“地球是圆的,跑一圈还是跑回来。”
我想想这真是十分有道理的话。我活在这圆溜溜地地球上,尽管我的灵魂象脱缰
的野马,可跑来跑去不还在鸟巢里过日子吗?看来人和他的灵魂根本没必要四处逃窜。
我说:“那何必放它出来呢?”
房东说:“咬掉了半拉耳朵。”说完摸摸耳朵,又伸手圈成烧饼大一个形状。
我望着房东的大耳朵,想象着剩下的血淋淋地半拉耳朵,心里一哆嗦,说:“人
耳朵么?”
“猪耳朵。”
“人咬的么?”
“猪。”
“猪也会咬人?”
“咬猪。”房东又伸出手摸摸耳朵,“那半拉,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八成是吃
下去了。”房东龇出十几粒黄玉米粒儿笑了,“不然倒是一碟下酒菜来。”
我看看房东的大耳朵,又摸摸自己的大耳朵。我知道我的大耳朵远不如房东。房
东一字不识比我快活多了。真是耳大福大。我笑了。
房东也笑了,伸手在口袋里掏掏,掏出一封信给我。
有相:
你生病了,我和编辑部无时地刻不牵挂着你的病情。望你静心养病,争取早日康
复。
明天编辑部开会讨论下期稿件,你若身体康复,请于上午八时准时到达。
再次表示深切的慰问!祝你早日康复!
王英
七月三十日
我流着泪捏指计算,我发现我已经有三天没上班了。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六 乳腺癌
我把没撑脚的努辛难得靠在墙上,伸手摸摸口袋,犹豫着要不要戴上那只大口罩。
“常旗。”
我听得是娅娅的声音。回头看看,她正推着挂了两个大邮包的自行车过来,眼睛
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