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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可你却为了这一夜付钱给我!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夜总会的一个妓女
而已,不是别的。你竟然付钱给我!被你遗忘还不够,我还得受到这样的侮
辱。
我急忙收拾我的东西。我要走,赶快离开。我心里太痛苦了。我抓起
我的帽子,帽子就搁在书桌上,靠近那只插着白玫瑰、我的玫瑰的那只花瓶。
我心里又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不可抗拒的愿望:我想再尝试一次来提醒你:
“你愿意给我一朵你的白玫瑰吗?”——“当然乐意,”你说着马上就取了
一朵。“可是这些花也许是一个女人、一个爱你的女人送给你的吧?”我说
道。“也许是,”你说,“我不知道,是人家送给我的,我不知道是谁送的;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它们。”我盯着看你。“也许是一个被你遗忘的女人送的!”
你脸上露出一副惊愕的神气。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认出我来,认出我
来吧!”我的目光叫道。可是你的眼睛微笑着,亲切然而一无所知。你又吻
了我一下。可是你没有认出我来。
我快步向门口走去,因为我感觉到,我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可不能
叫你看见我落泪。
在前屋我几乎和你的仆人约翰撞个满怀,我出去时走得太急了。他胆
怯地赶快跳到一边,一把拉开通向走廊的门,让我出去,就在这一秒钟,你
听见了吗?——就在我正面看他、噙着眼泪看这形容苍老的老人的这一刹
那,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就在这一秒钟,你听见了吗?就在这一瞬间老人认
出我来了,可他从我童年时代起就没有看见过我呢。为了他认出我,我恨不
得跪倒在他面前,吻他的双手。我只是把你用来鞭笞我的钞票匆忙地从暖手
筒里掏出来,塞在他的手里。他哆嗦着,惊慌失措地抬眼看我——他在这一
秒钟里对我的了解比你一辈子对我的了解还多。所有的人都娇纵我,宠爱我,
大家对我都好——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只有你,只有你从来
也没认出我!
我的孩子昨天死了,我们的孩子——现在我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
人可以爱,只除了你。可是你是我的什么人呢,你从来也没有认出我是谁,
你从我身边走过,犹如从一道河边走过,你碰到我的身上犹如碰在一块石头
身上,你总是走啊,步啊,不断向前走啊,可是叫我永远等着。曾经有一度
我以为把你抓住了,在孩子身上抓住了你,你这飘忽不定的人儿。
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夜之间他就残忍地撇开我走了,一去永不复
回。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孤苦伶仃,我一无所有,
你身上的东西我一无所有——再也没有孩子了,没有一句话,没有一行字,
没有一丝回忆,要是有人在你面前提到我的名字,你也会像陌生人似的充耳
不闻。既然我对你来说虽生犹死,我又何必不乐于死去,既然你已离我而去,
我又何必不远远走开?不,亲爱的,我不是埋怨你,我不想把我的悲苦抛进
你欢乐的生活。不要担心我会继续逼着你——请原谅我,此时此刻,我的孩
子死了,躺在那里,没人理睬,总得让我一吐我心里的积蕴。就这一次我得
和你说说,然后我再默默地回到我的黑暗中去,就像这些年来我一直默默地
呆在你的身边一样。可是只要我活着,你永远也听不到我这呼喊——只有等
我死去,你才会收到我的这份遗嘱,收到一个女人的遗嘱,她爱你胜过所有
的人,而你从来也没认出她来,她始终在等着你,而你从来也不去叫她。也
许说不定你在这以后会来叫我,而我将第一次对你不忠,我已经死了,再也
不会听见你的呼唤:我没有给你留下一张照片,没有给你留下一个印记,就
像你也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一样;今后你将永远也认不出我,永远也认不出我。
我活着命运如此,我死后命运也将依然如此。我不想叫你在我最后的时刻来
看我,我走了,你并不知道我的姓名,也不知道我的相貌。我死得很轻松,
因为你在远处并不感到我死。要是我的死会使你痛苦,那我就咽不下最后一
口气。
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我的头晕得厉害。。我的四肢疼痛,我在发
烧,。。我想我得马上躺下去。也许一会儿这劲头就会过去,也许命运对我
开一次恩,我用不着亲眼看着他们如何把孩子抬走。。。我实在写不下去了。
别了,亲爱的,别了,我感谢你。。过去那样,就很好,不管怎么着,很好。。
我要为此感谢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我心里很舒服:要说的我都跟你说
了,你现在知道了,不,你只是感觉到,我是多么地爱你,而你从这爱情不
会受到任何牵累。我不会使你若有所失——这使我很安慰。你的美好光明的
生活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我的死并不给你增添痛苦,。。这使我很
安慰,你啊,我的亲爱的。
可是谁。。谁还会在你的生日老给你送白玫瑰呢?啊,花瓶将要空空
地供在那里,一年一度在你四周吹拂的微弱的气息,我的轻微的呼吸,也将
就此消散!亲爱的,听我说,我求求你。。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
个请求。。为了让我高兴高兴,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过生日的那天,
每个人总想到他自己——去买些玫瑰花,插在花瓶里。照我说的去做吧,亲
爱的,就像别人一年一度为一个亲爱的死者做一台弥撒一样。可我已经不相
信天主,不要人家给我做弥撒,我只相信你,我只爱你,只愿在你身上还继
续活下去。。唉,一年就只活那么一天,只是默默地,完全是不声不响地活
那么一天,就象我从前活在你的身边一样。。我求你,照我说的去做,亲爱
的。。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请求,也是最后一个请求。。我感谢你。。我爱
你,我爱你。。永别了。。
他两手哆嗦,把信放下。然后他长时间地凝神沉思。他模模糊糊地回
忆起一个邻家的小姑娘,一个少女,一个夜总会的女人,可是这些回忆,朦
胧不清,混乱不堪,就像哗哗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块石头,闪烁不定,变幻
莫测。阴影不时涌来,又倏忽散去,终于构不成一个图形。他感觉到一些感
情上的蛛丝马迹,可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仿佛觉得,所有这些形象他都
梦见过,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然而也只是梦见过而已。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瓶里是空的,这些
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这一天花瓶是空的,没有插花。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
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
静的房间。他感觉到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百感千愁一时涌上他的心头,
他隐约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她飘浮不定,然而热烈奔放,犹如远方传
来的一阵乐声。●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 小时
作者:(奥)茨威格
战争爆发前十年,我有一回在里维耶拉度假期,住在一所小公寓里。
一天,饭桌上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渐渐转变成忿怒的争吵,几乎闹到结
怨动武的地步,这真是万没料到的。世上的人大多数幻想能力十分迟钝,不
论什么事情,若不直接牵涉到自己,若不象尖刺般狼狠地扎迸头脑里,他们
决不会昂奋激动的,可是,一旦有点什么,哪怕十分微不足道,只要是明摆
在眼前,直截了当地触动感觉,便立刻会使他们大动感情,往往超出应有的
限度。于是他们一反平日少管闲事的习惯,趁着机会大大发泄一通。
那一次,我们这群十足中产阶级的餐友所表现的,正是这种情形。平
常,大家在饭桌上一团和气,偶尔来一场闲谈,彼此开开不痛不痒的小玩笑,
多半总是吃罢饭马上分道扬镳,德国人夫妇俩外出游览访胜摄影,胖笃笃的
丹麦人忙科去干他那无聊的钓鱼玩艺,娴雅的英国太太回到她的书堆里,那
对意大利夫妇急急赶往蒙特卡罗,我呢,或者躺进花园中的藤椅里消磨时辰,
或者立刻开始工作。可是这一回起了一场很不痛快的争论,把我们这群人紧
紧纠缠在一处,无法分开了。要是有谁一跃而起,那决不是要象平时那样彬
彬有礼地表示告退,而是由于脑袋发热心中恼恨,这恼恨,我在上面说过,
已经化为忿怒了。
将我们一桌人套上缰索羁缠得难解难分的那桩事,说起来委实离奇。
我们七个人寄居的那所公寓,外面看着确象一座单独的别墅,——啊,从窗
口遥望海边岩石嶙嶙,景致多么美妙!
——实际上它都是“皇宫大饭店”收费较廉的分部,中间的花园两边
通连,我们这些住客与大饭店的住客们经常彼此来往。前一天,大饭店里出
了一桩不容置疑的风化案。原来,有一位年轻的法国人,搭乘午班火车,于
十二点二十分来到这里(我不得不把准确的时间记下来,团为这对案情本身、
对那场激烈争论中的症结问题,同样十分重要),他租下了一间靠海的房间:
这说明他是相当阔绰的,可是,使他在人前产生好印象的不只是他的风度高
雅,尤其还在于他的异常动人的俊美:
一副容长的少女型的脸,热情的嘴唇上生着柔丝般晶莹的短胡子,洁
白的前额上摇曳着棕黄色轻柔的波形卷发,盈盈的双眼亲切妩人——处处都
显得柔媚倩巧,丰姿楚楚,而又丝毫不娇揉造作。远远里乍一望见他,会使
人联想到大时装店橱窗里昂然作态的玫瑰色蜡人,握着华贵的手杖,代表着
理想的男性美。然而,近看之下却绝无半点浮薄气,因为(实在罕见!)他
的可爱之处确是天然生成,恰象是从肌肤里面长出来的。打从我们面前经过
时,他对大家逐一点头挨个问好,神情谦抑而又恳挚,他随处涌现的潇洒风
度,每一回都表露得毫不勉强,教人瞧着着实愉快。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