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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嗔怒的瞪他一眼,说:吸,吸,早晚吸出个肺癌来!抽出两元钱塞给他。
他接过钱,捂着肚子夹着腿,匆匆向车站旁的公共厕所奔去。
五月的天气虽不很热,但拥挤的人流还是掀起一股股热浪。太阳一落山,空气便骤然凉爽下来。此时,街道上的行人也逐渐稠密,男男女女,熙熙攘攘。现如今,手挽手轧马路已不再时兴,而是男的搂着女的肩膀,女的依在男的怀里,就那么依靠着走。金锁看着就有些眼气,也很想“时髦”一下,便把手搭在杏儿肩上。杏儿一拧肩膀,他那手便垂落下来。她嗔他一眼,说:也不尿泡尿照照!
他低头扫了一眼看自己这身打扮,不由尴尬地笑了。
现如今,城里人个个脚上都是锃明瓦亮满是窟窿眼儿的皮凉鞋,鞋面上不是爬着一条鳄鱼,就是落着一只蜻蜓。他脚上那双前露脚趾、后露脚跟,“空前绝后”的塑料凉鞋咋能与之相比。他并不为自己的寒酸难过,倒是为杏儿委屈。她那身服饰早已落伍了。当下,城里像杏儿那样年岁的女人都穿着鱼网式的上装,虽然袒胸露肉的,却很新潮。要是把她们那身行头给杏儿穿上,就她那身段、那线条,才真叫一个“靓”。
他鼓足底气:等我有了钱他话还没说完,杏儿就狠狠地挖他一眼,这后半句话就咽进了肚里。就听见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他似乎听到杏儿的肚子也在提抗议,就问:杏儿,饿么?
她没好气地:你除了吃还知道啥?”他不再言语。其实,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吃饭的地方夜市。他们每次来县城从不进饭店,而是在街头弄点小吃,或到夜市开开洋荤解解馋罢了。
说是夜市,其实5点来钟就开卖了。就在广场边上,一排溜儿风味小吃摊位。什么羊肉串、麻辣烫、砂锅、馄钝、小笼包、面皮、凉粉、炒,生猛海鲜、当地土产、应有尽有。
金锁要了两碗面条,5毛钱一大碗,实惠。
杏儿东瞧瞧,西看看,只好要了一盘麻辣串。这东西不贵,闻着特香,吃起来“吧唧吧唧”地挺有情趣。金锁见杏儿吃得很带劲,时不时瞟她一眼。杏儿拿起一串放到他碗里,他推说不吃,却已塞进口中,细细地咀嚼着、品尝着。这东西似肉非肉,很有嚼头,香咸可口,麻辣适中,越嚼越有味儿。心想,等老子有了钱,卖他两大盘,愿站着吃就站着吃,愿坐着吃就坐着吃,吃一盘,倒一盘,妈的!
这一片巴叽巴叽地咀嚼声始终未能掩盖住一个声音传销。几个倾心于此道的食客们,一边鼓鼓囊囊地咀嚼着食物,一边满怀激情地谈论着什么上线、下线、红利……其迷恋程度不亚于淘金者的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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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传销,却听懂了这玩意儿可以一夜暴富。她很想富起来,只是对这传销一时还吃不准,然而那迅速暴富的欲望却在她心中萌动起来。
吃完饭,他俩离开夜市,溜溜达达来到商城。
杏儿直奔服装柜台。各式各样的时装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在服装上她绝对地追求新潮,那种鱼网式上衣名字就很洋气,叫“梦娜丽莎”。胸脯上一朵硕大的彩色金片绣制的牡丹花,显得雍容而华贵。她穿上一试,哇!酷毙了,那气质,那韵味,把周围几个男女顾客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了。价格也令人瞠目,300元。一番讨价还价之后,260元成交,杏儿麻利地付了钱。她没再换下来,穿着那件“梦娜丽莎”来到鞋柜前。有一种叫“弗詹尼”的款式是今年最流行的,前后包皮细高跟,其他地方也呈网状一直到脚踝,与这“梦娜丽莎”是配套装。杏儿穿在脚上既舒适又高雅。人常说:“穿烂鞋,穷半截。”她痛快地以188元买下了这双“弗詹尼。”
有了新潮的上衣与鞋子,这皱皱折折的裤子就龌龊得不能再穿了。又花了100元买了一条“大波浪”。这种裤子质地很柔软,走动起来下摆甩动的幅度很大,故名“大波浪。”而且裤角口处锈着一圈精美的素花,别致又大方。
人凭衣,马凭鞍。杏儿穿上这身光彩照人的行头立刻变了个样儿,黑色的衣裤衬托得她那细腻的脸蛋儿越发白净,连走路的姿态也不一般了。那10公分高的细鞋跟儿迫使她挺胸收腹,不得不绷直了膝盖迈步,自然也就展示出一种风度。加上她天生丽质,马尾式披肩发随着步伐自如地左右飘洒着,俨然一位十足的摩登女郎。
他跟在她身后,望着她那纤巧的身影,轻盈的步态,高雅的风度,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自在。
三
在一家叫“如意旅社”的门前,杏儿止住了脚步,说:还住这儿。便径直走进院子。
旅社的赵老板坐在当院里。他50来岁,略显臃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酒糟鼻子,鲜红鲜红的,油光发亮,就像将要融化的蜡烛。他忙站起来迎接,满脸堆笑地:哟!是二位!
他两个是这旅社的老主顾,每次来县城都住在这里,与赵老板当然很熟识。
一间屋里坐满了男男女女,这些人专心致志地听一个人在讲说着什么。屋子里传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杏儿不由地向那屋里瞅一眼。
赵老板说:上边来人讲传销哩!进去听听。
杏儿本来就对传销很感兴趣,又碰上这茬口,岂肯放过,便快步走进屋里。金锁也跟进去。
那个讲授传销的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描绘着传销的大好前程,阐述着一夜暴富的策略方法。听讲的人一个个如醉如痴,目瞪口呆,仿佛他们此时都已成为腰缠万贯的阔佬富翁。狂热地掌声不绝于耳,声嘶力竭地喝彩声此起彼伏。特别是那位自称传销获利十几万的妇女,她的现身说法,深深地打动了杏儿的心。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兴奋着杏儿的每一根神经。
杏儿有一种强烈的意识,这富婆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当即就报名加入传销,并交了1088元入会费。县里负责传销的头目立即给她办了有关手续,并答应杏儿所在的那个乡的传销业务归杏儿管理,只与她保持单线联系。
回到住宿的房间,杏儿兴奋得难已自制,仿佛她此时已经成为阔佬,自鸣得意地长嘘口气,在心里庆幸自己办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坐到床上,才觉得两腿麻酥酥地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穿上那双“弗詹尼”,心里是舒服了,脚却遭了殃。一歇下来,才真正感觉到脚板儿胀疼胀疼的、就像一脚踩到火堆里,急忙脱掉鞋子,两手不住地揉搓着。
金锁端来洗脸水,将毛巾沾湿拧干递给杏儿。她擦了把脸,把毛巾又递给他,身子朝后一仰躺在床上,两条腿耷拉在床沿。金锁殷勤地给她脱去袜子,洗完脚,把洗脚水端出去。自己这才弄水洗了脸和脚。当他返回屋时,杏儿已脱去衣裳钻进被窝。他心里一乐,麻溜地扒去自己的衣裳,凑到她床前,轻轻地掀她的被子。她不耐烦地一拽被角,说:乏了,睡吧!其实,她是在心里给自己描绘着传销的蓝图。
杏儿不愿意,金锁自然不敢强行,很没趣地回到对面床上仰脸躺在那里,大睁着两眼,瞧瞧这,摸摸那,这儿的一切有着他太多的记忆。他对这儿也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触摸着那用石灰粉刷得白生生的墙壁,不由地喟然长叹:真快啊!3年啦!
3年前的这个时候,金锁和杏儿初中毕业,都没考上高中。山里人对上学并不热衷,只要没考上,学业从此就结束了。金锁家在枣树岙,杏儿家在刺儿沟,两家隔着10来里,自小就认识,又是同班同学。上初中时他两个就有那么点意思,碍于学校的纪律并不公开地接触,如今是天、地、人三不管的自由公民,便光明正大地恋爱上了。他两的关系发展神速,很快就进展到夜不归宿。叉八峪就那么多人,也不像城里人那么开放,这种桃色新闻不要三天就传的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金锁和杏儿搞对象,两家老人坚决反对。金锁的爹妈嫌杏儿她娘名声不好,年轻时跟一个外乡人私奔过,两年后扛着个大肚子回来,就生下这杏儿。杏儿比她娘还浪,人们叫她“五月鲜”,是指一种桃子,中看不中吃。杏儿的爹娘也实实地看不上金锁,嫌他手不能拎,肩不能扛,是个绣花枕头。为此两家老人见了面就像见了仇人似的。
人对眉眼,狗对毛片。金锁爱杏儿标致漂亮,杏儿看上金琐家境殷实,人也长得帅气。尽管两家老人一百个不同意,金锁和杏儿照样还是爱的死去活来,
杏儿3个月没来身子了,眼见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两家老人顶上了牛,谁也不肯后退一步。杏儿指使金锁从家里偷了几百块钱,俩人就私奔了。
来到城里就住进了这如意旅社。天公不作美,当晚就下起了雨,一连下了七、八天还没有停下。山里大都是土路,一下雨就不能通车。那雨淅淅漓漓下个没完,村里的电话也断了,连个捎信的人都没有。
雨不停地下。他俩泪不住地流。身上的钱已化光了,举目无亲,求借无门,急得他俩抱头大哭。
如意旅社的赵老板很有心计。他觉得这大雨天不能把两个年轻人撵出门,可也不能让他们白住,便对他两说:你们闲着也难受,不如帮我干点活,把这墙粉刷粉刷。”
行至屋檐下焉敢不低头。这是他俩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人打工。杏儿正怀孕反应,吃不下饭还干恶心,生石灰那刺鼻的气味呛得她频频作呕。金锁既要照顾杏儿又要干活,累得他两眼翻白。如意旅社这30多间房屋就是他俩一刷子一刷子抹过来的。
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一直连阴了10多天。且不说金锁与杏儿在旅社里度日如年,铁耙子与铁匣子在家里更是如坐针毡。杏儿的爹娘三天两头上门要人,说金锁把杏儿拐跑了。把铁耙子家窑门、窗户,炕上甩得满是泥巴糊糊,弄得他两个躲出去不敢在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