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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为何走了?”冰心小姐道:“不是义侠男儿,却是甚人?”水运道:“原来是个积
年的拐子。前日装病,住在这里,不知要打算做甚会俩。还是侄女的大造化,亏我言语
来得尖利,他看见不是头路,下不得手,故假作悻悻而去。谁知瓦罐不离损伤破,才到
东镇上,就弄出事来了。”水小姐道:“弄出甚样事来?”水运道:“东镇上一个大户
人家,有个爱妾,不知他有甚手段,人不知,鬼不觉,就拐了出来逃走。不料那大户人
养的闲汉最多,分头去赶,竟赶上捉住了,先早打个半死,方送到镇守衙门。他若知机
识窃,求求镇守,或者打几下放了他,也未可知。谁料他蠢不过,到此田地,要充大头
鬼,反把镇守挺撞几句,镇守恼了,将他解到道里去了。都说这一去,拐带情真,一个
徒罪是稳的了。”冰心小姐道:“叔叔如何得知?”水运道:“前日鲍知县去与道尊庆
寿,跟去的差役,那一个不看见?纷纷乱传,我所以知道。”冰心小姐听了冷笑道:
“莫说铁公子做了拐子,便是曾参真真杀人,却也与我何干!”水运道:“可知道与你
何干,偶然是这等闲论,人生面不熟,实实难看。若要访才,还是知根识本的稳当。”
冰心小姐道:“若论起铁公子之事,与侄女无干,也不该置辨。但是叔叔说人生面不熟,
实实难看,此语似讥诮侄女眼力不好,看错了铁公子。叔叔若讥诮侄女看错他人,侄女
也可以无辨,但恐侄女看错了铁公子,这铁公子是个少年,曾在县尊公堂上,以义侠解
侄女之危,侄女又曾以义侠接他来家养病,救他之命。若铁公子果是个积年的拐子,则
铁公子与侄女这番举动,不是义侠,是私情矣。且莫说铁公子一生名节,亦被叔叔丑低
尽矣,安可无辨?”水运听了,道:“你说的话,又好恼又好笑。这姓铁的与我往日无
冤,近日无仇,我毁谤他做甚么?他做拐子拐人家的妇女,你在闺中自不知道,县前跟
去的那个不传说,怎怪起我来?侄女若要辨说,是一时失眼错看了他,实实出于无心,
这不使得。若说要辨他不是拐子,只怕便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冰心小姐道:
“若要辨,正是辨铁公子不是拐子,是小人谤他,方见侄女眼力不差,若论侄女有心无
心,这又不必辨了。”水运道:“贤侄女也太执性,一个拐子,已有人看见的,明明白
白,还有甚么辨得?”冰心小姐道:“叔叔说有人看见,侄女莫说不看见,就是闻也不
曾闻之,实实没有辨处。但侄女据理详情,这铁公子决非拐子。纵有这影响,不是讹传,
定是其中别有缘故。若说他真正自做拐子,侄女情愿将这两只眼睛挖出,输与叔叔。”
水运道:“拐的甚么大户人家的爱妾,已有人送到镇守,镇守又送了道尊,已在衙门了,
谅非讹传,又且人赃现获,有甚缘故?你到此田地,还要替他争人品,真叫做溺爱不明
了!”冰心小姐道:“侄女此时辨来,叔叔自然不信,但叔叔也不必过于认真,且再去
细访一访,便自明白。”水运道:“不访也是个拐子,再访也是个拐子。侄女执意要访,
我就再访访,也不差甚么,不过此差得半日工夫。这也罢了。但侄女既据里详情,就知
他不是拐子,且请问侄女所据的是那一段理?所详的是那一种情?”冰心小姐道:“情
理二字,最精最妙。看破了,便明明白白;看不破,便糊涂到底。岂容易对着不知情理
之人辨得明白?叔叔既问,又不敢不说。侄女所据之理,乃雅正之理。大凡举止、言语
得理之正者,其人必不邪。侄女看铁公子在公堂至于私室,身所行,无非礼义;口所言,
无非伦常,非赋性得理之正者,安能如此?赋性既得理之正,而谓其人是个拐子,此必
无之事也。侄女所详之情,乃公私之情。大部情用于公者,必不用于私。侄女见铁公子
自相见至于别去,被发缨冠而往救者,皆冷眼,绝不论乎亲疏;履危犯难而不惜者,皆
热肠,何曾因乎爱恶?非得情之公者,必不能如此。用情既公,而谓其有拐子之事,此
又必无之事也。故侄女看得透,拿得定,虽生死不变者。据叔叔说得千真万实,则是天
地生人之性情,皆不灵矣。则是圣贤之名教,皆假设矣,决不然也。且俗说,耳闻是虚,
眼观是实,叔叔此时且不要过于取笑,侄女请再去一访。如访得的的确确,果是拐子,
一毫不差,那时再来取笑侄女,却也未迟。何以将小人之心,度君于之腹?”水运笑一
笑道:“侄女既要讨没趣到底,我便去访个确据来,看侄女再有何说?”冰心小姐笑笑
道:“叔叔莫要访问没趣不来了。”
水运说罢,就走了出来,一路暗想道:“这丫头怎这样拿得稳?莫非真是这些人传
说差了?我便到县前再去访问访问。”遂一径走到县前,见个熟衙役便问,也有说果然
见一个拐子同一个妇人拴在那里是有的,也有说那少年不是拐子的,皆说得糊糊涂涂。
只到落后问着一个贴身的门子,方才知道详细:是李大户误认就是铁公子拐他,亏鲍太
爷审出情由,方得明白。水运听了,因心下吃惊道:“这丫头真要算做奇女子了!我已
信得真真的,她偏有胆气,咬钉嚼铁,硬说没有,情愿挖出眼睛与我打赌,临出门又说
我只怕访得没趣不来了。我起先那等讥诮她,此时真正没脸去见他。”踌躇了半晌,因
想道:“且去与过公子商量一商量,再作区处。”因走到过公子家里,将前后之情说了
一遍。过公子道:“老丈人不必太依实了,如今已成的还要说做活的,没的还要说做有
的,况这铁生有这一番,更添诅几句,替他装点装点,也不叫做全说谎了。”水运道:
“谁怕说谎?只是如今没有谎说。”过公子道:“要说谎何难,只消编他几句歌儿,说
是人传的,拿去与他看,便是一个证见,有与无谁来对证?”水运道:“此计甚妙。只
是这歌儿叫谁编好?”过公子道:“除了我博学高才的过公子,再有谁会编?”水运道:
“公子肯自编,自然是绝妙的。就请编了写出来。”过公子道:“编到不打紧,只好念
与你听,要写却是写不出。”水运道:“你且念与我听了再处。”过公子因想了一想,
念道:
好笑铁家子,假装做公子,一口大帽子,满身虚套子。充作者呆子,哄骗痴女子,
看破了底子,原来是拐子。颈项缚绳子,屁股打板子,上近穿箭子,下类叫化子。这样
不肖子,辱没了老子。可怜吴孟子,的的闺中子,误将流客子,认做鲁男子。这样装幌
子,其实苦恼子,最恨是眸子,奈何没珠子。都是少年子,事急无君子,狗盗大样子,
鸡鸣小样子。若要称之子,早嫁过公子。
过公子念完,水运听了,拍掌大笑道:“编得妙!编得妙!只是结尾两句太露相,
恐怕动疑,去了罢。”过公子道:“要他动疑,这两句是要紧,少不得的。”水运道:
“不去也罢,要写出来,拿与他看,方象真的。”过公子道:“要写也不难。”因叫一
个识字的家人来,口念着叫他写出,递与水运道:“老丈人先拿去与他看,且将他骄矜
之气挫一挫。他肯了便罢,倘毕竟装模做样,目今山东新按院已点出了,是我老父的门
生,等他到了任,我也不去求亲,竟央他做个硬主婚,说水侍郎无子,将我赘了入去,
看他再有甚法躲避?”水运着惊道:“若是公子赘了入去,这分家私就是公子承受了,
我们空顶着水族分名头,便都无想头了。公子莫若还是娶了来为便。”过郎笑道:“老
丈人也忒认真,我入赘之说,不过只要成亲,成亲之后,自然娶回。我过家悉没产业?
那肯贪你们的家私,替水家做子孙?”水运听了,方欢喜道:“是我多疑了。且等我拿
这歌儿与她看看,若是她看见气倒了,心动了,我再将后面按院主婚之事与她说明,便
不怕她不肯了。”过公子听了大喜,道:“快去快来,我专候佳音。”
水运因拿了歌儿,走回家去见冰心小姐。只因这一见,有分教:□□□□□□□□
□□□□□□金愈炼愈坚,节愈操愈励。□□□□不知冰心小姐又有何说,且听下回分
解。
第十回 假认真参按院反令按院吃惊
词曰:
雷声空大,只有虚心人怕。仰既无惭,俯亦不愧,安坐何惊何讶。向人行诈,又谁
知霹雳自当头下。到得斯时,不思求加,只思求罢。
右调《柳梢青》
话说水运拿了过公子编诮铁公子的歌句,竟走回来见冰心小姐,说道:“我原不要
去打听,还好替这姓铁的藏拙。侄女定要我去打听,却打听出不好来了。”冰心小姐道:
“有甚不好?”水运道:“我未去打听,虽传闻说他是拐于,尚在虚虚实实之间。今打
听了回来,现有确据,将他行头都搬尽了,莫说他出丑,连我们因前在此一番,都带累
的不好看。”冰心小姐道:“有甚确据?”水运道:“我走到县前一看,不知是甚好事
的人,竟将铁公子做拐子之事,编成了一篇歌句,满墙上都贴的是。我恐你又不信,只
得揭了一张来,与你看一看,便知道这姓铁的人了。”因将歌句取出,递与冰心小姐。
冰心小姐接过手内,打开一看,不觉失笑道:“恭喜叔叔,几时读起书来,忽又能诗能
文了?”水运道:“你叔叔瞒得别人,怎瞒得你?我几时又会做起诗文来?”冰心小姐
道:“既不是叔叔做的,一定就是过公子的大笔了。”水运跌跌脚道:“侄女莫要冤屈
人,过公子虽说是个才子,却与你叔叔是一样的学问,莫说大笔,便小笔也是拿不动的。
怎么冤他?”冰心小姐道:“笔虽拿不运,嘴却会动。”水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