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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但是他穿得都很仔细。”柔斯又开始哭起来,但这次声音
很低,只是抽抽搭搭地掉眼泪。那男人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因为柔斯的手正放在桌
上,他就拍了拍她的手,一边不断说:“想开点儿,小姐,想开点儿。别难过了。”
他的话语声叫柔斯感到安慰,没过多久,她就不再哭了。擦干了眼泪以后,开口说
:“我干吗那么傻,”这时她的声音已经转为平静,“掉眼泪有什么用?”
她站起来,修剪了一下蜡烛,免得叫烛泪弄脏了桌布。“好吧,咱们喝杯茶吧。”
她说。她给他倒了一杯茶,两个人无言地喝着茶。男人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女孩
子身上有一些引起他幻想的地方。倔强不驯的瘦小的身躯坐在已经沦为废墟的房子
下面,疲倦、忧郁的目光茫然向前凝视着,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望着她的
一张清瘦的小脸,以及面颊一侧几绺软塌塌的黑头发。这个女孩儿长得并不漂亮,
他想。他对她感到爱怜,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安。
像每个住在大城市、经历了战争的人一样,他深知神经紧张和受到刺激是怎么
回事,但是却不能把自己知道的用言语表达出来。
他只知道柔斯现在这种情况很不对头,但从外表看,她倒像非常理智。于是他
说:“你最好睡一会儿,天很快就亮了。”
“我得去上班。我现在正上早班。”
“也可以,要是你愿意去的话。”他说。他想:她要是去工作也许会好一点儿。
于是他就离开了这间地下室,他也要回去睡一会地觉。
第二天晚上,这个人又到柔斯的地下室去了。他本以为女孩子已经走了,却发
现她正坐在桌子旁边昏黄的烛光下,两只手无所事事地摆在胸前,茫然凝视墙壁。
屋子已经打扫干净,灰尘都已扫掉,但是天花板上的裂缝却显然比昨天更大了。
“没有人来看过你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女孩子支吾着说:“噢,只有几个上了
年纪、爱管闲事的人来,都叫我别在这儿待着。”“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女孩
子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告诉他们我不在这儿住,我跟几个朋友在一起。”来看
她的男人抓了抓脑袋,忧郁地笑了笑;他想像得出当时的场面。“那些多事的人,”
她生气地说,“总是爱管别人的事,给别人出主意。”
“你知道,小姐,我觉得他们是对的。你应该搬出去。”
“我要待在这儿,”她像赌气似的说,但显然已经害怕了,“谁也不能把我弄
出这间屋子,皇帝的所有御马也拉不走我。”
“我不认为他们能叫皇上的御马闲下来干这件事。”他说,他想把女孩子逗笑,
可是柔斯想了想,却一本正经地说:“就是他们能把皇上的马赶来,我还是不走。”
这个女人竟这样不懂得幽默,他不觉笑了笑。突然,他提出一个建议:“跟我一起
去看一场电影吧,比愁眉苦脸坐在这里对你有好处。”
“我倒是想去,可今天是星期日啊!”
“星期日怎么了?”
“每个星期日我都去看一个朋友,她有一个小女孩儿……”柔斯开始解释这件
事,但突然停止,脸变得煞白。她从椅子上蹭地一下站起来,说:“噢,噢,我怎
么没想到……”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了?”
“也许炸弹把他们也击中了,他们就在这条街上不远的地方——哎呀,糟糕,
糟糕……我怎么没往这件事上想。我真是不可饶恕,太不像话了……”话还没有说
完,她就已经拿起提包,胡乱地把头巾包在头上。
“听我说,小姐,你别这么莽莽撞撞去——我可以替你打听出来,也许我知道
——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她把名字告诉了他。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说实话,你的运气真不好。你
的朋友也死了,也是那一次的事。”
“她也死了?”柔斯立刻问。
“母亲死了,孩子活了下来,当时她正在另一间屋子玩儿。”
柔斯慢腾腾地坐下,开始思索这件事,她的一只手仍然提着下巴颏底下的头巾
两角。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要抚养那个孩子,我要这样做的。”
她对朋友的死并没有流露出悲哀的感情,这叫来访的男士有些吃惊。“孩子没
有父亲吗?”他问。“父亲现在在北非。”她说。“那他在打完仗以后就会回来的,
也许他不想叫你抚养他的孩子。”柔斯没有说话,但脸上却显出一副决心已定的样
子。“你为什么偏要抚养这个孩子,”他问,“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有意不谈这个话题,她说:“那孩子很可爱,你应该见见她。”男的没有再
说什么,他看出来这件事很微妙,自己无法了解。
他又一次建议:“去看一场电影,别再想这些事了。”柔斯顺从地站起来,听
任对方安排自己的行动、在街上走的时候,她随着那人一只手的触动,左转右转,
但在精神上却没有跟他在一起。他也知道,整个一部影片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她
心情很不好,”他束手无策地想,“应该尽快叫她改变一下情绪。”
柔斯一直想着吉尔,全部思想都集中到那个小女孩儿身上:明天就去打听孩子
现在在哪儿。一定是被那些爱管闲事的人带走了——肯定是这样,这些人总爱插手
别人家的事。她要从这些人手里把吉尔领走,自己照顾她。她同孩子可以住在地下
室,等着房子重新盖起来……这一天晚上,柔斯一夜也没有睡觉,一直想着吉尔。
第二天她没有上班,出去寻找孩子。她发现孩子是叫她祖母领走了。过去她从没有
想到孩子还有个祖母,这一发现对她是一个打击;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也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自己住处的。对她来说,不能把孩子领回来比什么事都可怕,好
像一下子被人恶意地剥夺了一件理应归她所有的东西,好像她的一件什么东西被人
抢走了——这就是她这时候的感觉。
这天晚上,吉米(那个男人的名字)又到她的地下室来。吉米一直问自己,为
什么他老往这地方跑,这样做可能有什么后果,但他就是不能不来。柔斯的形象,
一个沉默寡言、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儿——这是他心目中的柔斯——整天都在他脑子
里索回。当他走进地下室的时候,她像头天一样坐在烛光下,目光茫然望着前面。
见到柔斯没有打起精神整理房间,头发也没梳理,他不觉悚然一惊。看来这是
个不祥之兆。
他像前两次似的在她身旁坐下,思索着该用什么方法叫她从这种精神状态里走
出来。最后他说:“你应该计划一下,搬到别的地方去,柔斯。”听见他的话,她
气呼呼地耸了耸肩膀,希望这个人别老是提搬房子的事叫她心烦。但是与此同时,
她又喜欢叫他待在这里。她希望这个人默默地坐在自己身边,让他的温暖的情谊像
块毯子似的裹着自己,虽然她永远不会舒畅地躺在里面,因为她的一部分是一直警
戒着这个人,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来。
她真的害怕这个人同她谈她的父亲。她自己倒是不止一次思索这个问题——父
亲死的事,因为这是她不能不去想的事。在她想这件事的时候,她用的词是:我父
亲死了,正像过去她也想“母亲死了”一样。但是她从来不让这几个词形成一个死
亡的具体画面。如果他们死得正常,如果是意料之中的死亡,情况就不一样了。人
们都死于衰老和疾病,在病榻上停止呼吸,接着亲友邻居来吊唁,然后举行葬礼—
—这是另外一回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现在却是一点不合情理地突然弃世——
一个年轻飞行员从半空扔下一枚炸弹,一辆卡车从身上压过去……这就叫她不敢想
像了。在生活的底层仿佛暗藏着一个黑色深渊,深渊里充满无法理解的恐怖现象。
白天整天在工厂(她在那里干的也是制造炸弹的辅助工作)或者晚上回来在地下室,
她的一举一动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说的话也都是别人希望听到的话,但是她从来
不对死亡的事进行深思。她只是说:我父亲死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板,
不带感情,决不肯叫死亡的画面进入自己的脑子。
现在身边又有一个叫吉米的人。正当她最需要温暖和支持的时候,这人走进她
的生活。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她需要的人对她也有正反两面作用,因为就是这个吉米
总是提起老人去世的事,逼着她去想……而她是不肯想的,吉米一提出这个话题,
她就闭口不言。吉米逐渐发现,只要他的话一涉及未来,或甚至一提到战争,柔斯
就面无表情,非常紧张,急忙把目光投向别处。吉米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天晚上,
话没有法儿说下去,吉米就离开了柔斯的地下室,但是第二天他又来了。这已经是
炸弹落下以后的第六天,他发现天花板的裂缝经不住上面砖瓦的重压向下凹陷了很
多,街上一有汽车驶过,灰皮就像白蒙蒙的雨点似的落下来。再待在屋子里面已经
非常危险了。他必须想出个办法来。柔斯仍然呆呆地坐着,两只手松松软软地搭在
胸前,眼睛望着墙壁。吉米决定狠狠地刺激她一下。对于自己想到的这个着数他很
害怕,吓得心里怦怦直跳,但是他还是决定这样做。他乐呵呵地大声说:“柔斯,
你父亲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柔斯把眼睛转向他,目光迷茫,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吉米现在无法退缩,只能
继续把自己的着数使下去。“你爸爸这回算倒了霉,”他毫无悲戚之感,直截了当
地说,“叫他赶上了。人已经一命呜呼,你再待在这儿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用微弱的声音问,’这种事儿有时候人们会弄错。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