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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3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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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扑了过去,鲜血一路飙洒,那一扑的姿势,几乎是在雪地上滑跪过去的,他跪在凤知微身边,慌乱的扶起她,这一扶便觉得她身子惊人的软,他想试她的热气,但他自己其冷如冰,摸什么都是滚热的,手指急乱中摸着她的脉搏,摸到脉搏的那瞬间,他蓦然向前一栽。
  一口鲜血,同时从他口中溅出,桃花般洒在凤知微脸上,她神容雪白,衬得那血色鲜艳,艳得惊心。
  凤知微睁大眼,眼神里依旧微微笑意,淡淡道:“……南衣……别犯傻……”
  她靠着顾南衣,此刻已经转了个方向,楼上栏杆因为先前被大战摧毁,她现在正遥遥面对高台上突然从软舆上栽下的宁弈。
  飞雪无尽的从夜空盘旋而下,暗色里雪花大如蝴蝶,她在宫门城楼之上,他在宫门广场高台之中。
  她靠着顾南衣的怀,唇角一抹淡淡的笑。
  他半跪于舆下雪间,用自己已经模糊的视力,努力的想看清现在的她。
  九重宫阙,两两凝望。
  不过咫尺,便成天涯。
  这一刻兵戟暗哑,这一刻心思如雪,这一刻长空似有幽幽箫鸣,自云端迤逦,恍惚间便是一曲《江山梦》。
  如梦江山,江山如梦。
  凤知微淡淡的笑了。
  诸般罪孽,唯死可赎。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和宗宸索要过必死之药,当时不知道为谁准备,如今想来,当然是为自己。
  在暗牢里,顾南衣到来的时候,她便服下了药,说要和他一起死,不过是想要他离开罢了。
  她死了,宁弈不会为难南衣,他便自由了。
  她算到顾衍今日会出现,大成女帝被俘惊动天下,顾衍肯定会想到顾南衣会来救她,只要顾衍在,南衣想发疯想死都不那么容易。
  她都想好了。
  大成女帝没有理由活下去,如果她活着,宁弈要怎么向这天下臣民交代?
  宁弈。
  曾有人用生命求过我,爱你,或者放开你。
  当时我没有听,因为那时我以为我有很多苦衷,我以为我对得起你,那年江上船中,我将自己交给你,自认为这便还清你情意种种,一场欢爱,以此作别,从此运剑斩情,天涯作敌。
  然而临到如今我才明白,只要我存在,你永无救赎。
  所以我,放开你。
  你要做个千古圣明的皇帝,才不负你这一路艰难困苦。
  至于我,让乱了这红尘天下乱了这帝王心思的凤知微,从此消失吧。
  没有我,所有人才会更好的做回自己,你,南衣。
  唇角一抹笑意渐渐换了清浅的叹息的弧度,她吃力的动了动眼睛,歉意而又疼惜的看了顾南衣一眼。
  千算万算,算不过命,没想到战旭尧也追了过来,没想到……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抚住了顾南衣颤抖的冰冷的指尖,希望自己还有一点点热度,最后一次温暖这个孤苦男子。
  他一生为她而活,临到今日,还要受这一番磨心之苦。
  指尖触及指尖,一样的冰冷,像雪花落在雪花上。
  然后,不动了。
  她垂着眼,脸色透明,睫毛上的雪花,不化。
  顾南衣霍然仰起头。
  他仰得如此大力,令人觉得似乎他要把自己的脖子大力折断,他似乎在瞬间张口大呼,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融在了绵绵密密的雪花里,融在了漆黑无边的苍穹深处,和日月星辰一体,永不磨灭。
  所有人都在瞬间觉得心上如被重压,他们怔怔看着风雪黑夜里那个将自己大力折弯的身影,静静听着那没有声音的悲嘶,那静默比万人怒吼更震撼人心,一片沉默之中似乎能听见那连骨骼都将迸裂的莫大痛苦,感觉到那般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熬的力量,撞在四壁之上,连这怒吼的风,巍峨高耸连绵千殿,都在轻轻颤抖。
  “哐当。”一些人手一软,武器落地。
  “砰。”高台上宁弈身子一软伏倒雪地,喷出一口紫黑的淤血,寒冬天气刹那间满头冷汗。
  他手肘死死顶在心口,那般似要挤压进胸膛的大力,也抵不住这一霎怒潮般奔涌而来的剧痛,那痛不知其所以,却来得凶猛而无可抵御,那痛自看见宫城二层上她遥遥望过来的姿势便已开始,在她微微的一顿后飙上顶峰,明明隔着距离隔着风雪什么也看不清,他却那般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眼神和她的叹息,寂寥苍凉,满满诀别,像一根细弱的游丝系住彼此,然后“铮”一声,断裂。
  刹那间眼前一黑,宫阙千层,轰然崩塌。
  已经奔到半路的宁澄听见响动,惶然回头拉他,宁弈抓着满手的雪,痉挛着一头冷汗,大叫:“拦住他,拦住他,拦下她,拦下她,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他说得语无伦次,没有人明白他在说什么,所有人都还怔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顾南衣突然恢复了平静,将凤知微缓缓抱起。
  宁澄立即挥臂,一个“拦下!”的手势。
  “嚓!”反应过来的侍卫武器成墙,迅速挡在顾南衣身前。
  顾南衣抱着凤知微,胸口鲜血汩汩未歇,眼神却一片空茫,他蓦然踏前一步,一手抱着凤知微,一手衣袖一挥。
  罡风迅猛拔地而起,绝世高手绝望之时倾力一击,像一座无形的墙轰然撞上拦成一排的侍卫,惊叫声里侍卫成排落下宫城,一个最前面的侍卫踉跄后退时手一扬,枪尖飞起,正迎着顾南衣的脸一挑——
  “啪。”
  面具落地。
  “啪啪啪。”
  无数递过来的武器刹那间也落地。
  “砰砰砰。”
  无数冲过来准备下一波拦住顾南衣的侍卫,瞬间撞在一起。
  宫城之下,也响起一阵阵哗啦啦乱响,仰头一直看着城楼的万军,瞬间大半丢掉了手中的武器。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势——直着眼,张大嘴,姿态僵硬,满面呆滞。
  城楼之巅,抱着凤知微的顾南衣,眼神直直望着黑暗,毫无所觉。
  他立于宫阙之巅,飞雪之中,黑衣浓过夜色,而容颜胜雪,那是十万里皑皑江山浓缩,化在一人眉宇,那是普天下所有丽景提炼,点在那人唇角,那是古往今来所有的春色如烟,终不抵他掠眉一个叹息,便羞谢了小楼深帘的杏花。
  然而所有的完美之美,不及那眼眸之美万一,那双绝艳倾城的眼眸,哪怕眼光淡淡,也如流星般四射明光,慑人心魄,如格达木雪山之巅万年无人踏足的积雪,化在雪莲漂浮的碧玉池,如三千里金沙海疆深海之底,千年珠蚌开合之间,澄蓝碧紫的海底立刻光芒大盛,被那聚宝明珠的艳光照亮寥廓。
  那样的眼眸,令人不敢逼视,看在眼底,瞬间失魂。
  绝代,容光。
  每个人头脑都一片空白,忘却一切,只记得这一夜黑色长空薄凉飞雪下,黑发披散遍身染血的男子,抱着长发垂落的苍白女子,仰首长呼于宫阙之巅,他精致的下颌染了血和雪,只让人想起玉璧上落了桃花,他眼眸一片空茫没有任何人,每个人却都从此将美丽长驻梦端。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所有人想起这一刻,都忍不住停下手边的所有事,默然、痴想、向往、叹息。
  如向往世间本无,因极度美好而神祗般美丽的桃源。
  这一刻天地静默,万军在难以抗拒的容色之前忘记使命和责任。
  这一刻无人开口,怕声音一出便惊破这精灵般的绝艳,然后令人绝望的发现这震撼的美不过是个梦。
  这一刻只有宁弈试图在雪地上挣扎而起,支肘慢慢挪向着凤知微的方向,这一刻只有顾南衣,抱着身躯微凉的凤知微,在万军因他容光失色,无人阻拦的那一霎。
  向前一步。
  自十丈宫城之上。
  跳下。
  ==========
  一转眼冬天便过了,然后是又一个春天,春天溜走得也很快,似乎夹衫刚上身,随即便换了单衫,单衫还没穿几天,巴巴的又要找出去年的棉袄。
  家家户户忙着换棉袄的时候,有人依旧一袭单衣,单骑走天下。
  一袭青衣,一匹白马,一枚绿色的叶笛,从这个冬,吹到那个冬。
  叶笛薄薄在唇间,曲调他已经很熟,一路上都有人奇怪的看他,觉得这人是不是个疯子。
  他视而不见,仰起头,迎上初冬微凉的风。
  “教你个不迷路的办法。”
  “这种树天盛大江南北都有,以后我们到了哪里,如果失散了,不管多紧急多不方便,我们都不要忘记在这种树的树根下留下这图案,然后方便找到彼此。”
  “你就负责留记号,我认得路,我来找你。”
  你承诺过找到我,但是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你这个……撒谎精。
  吹着笛,找到你。
  那一年抱着她坠落宫城,之后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却在小白背上,那通灵的马等在宫城外,却只接走了他。
  他伤得重,却没死,伤口被好好处理过,他不知道父亲和战旭尧去了哪里,也许就此罢手,也许重新找个地方生死决斗,他不想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她在哪里?
  据说那一夜他抱着她坠落,底下便是上万御林军,很多人都说看见她落入人群,然而却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尸体,当时人多混乱,有人被踏死,死得面目全非,但是尸体一具具找了,没有她。
  找不到,就还有希望。
  找便是了。
  这一年,他走过南海,走过闽南,走过草原,回过西凉,闻过憩园的海风,看过安澜峪的海,到过大越的浦城,找过草原的白头崖,去过格达木雪山的镜湖。
  在南海的码头上,他幽魂般四处游荡,寻找当年帐篷的影子,在一处墙角前停下脚步,在那里,她促狭的将知晓塞在他怀中,用温软和乳香,冲开了他的混沌天地。
  “你也曾这么软,这么香,抱在母亲的臂弯,你也应该听过母亲的小曲儿,被父亲这般抚摸过脸。”
  不,知微,那些我都忘记,生命里照射下的最明亮的痕迹,来自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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