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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朝他的牢房和老头的牢房之间的栅栏挪了挪身子。他说话声音低沉又嘶哑:“他杀过多少人?”
“一个也没有。”
“?”
“他是跑外线的拐子,夜里独自外出勾搭上某一个人,用麻药把猎物迷倒,把他弄回家交给操纵这一团伙的医生。那动刀动剪的事就都是医生干的罗。倘若伯尼弄回来的是一个死猎物,医生早就把他的皮也剥掉了。”
老头坐的位置差不多正好背对着刘。他刚才扭过身来跟刘谈话,但是现在他似乎正在失去兴趣。他的双手被瘦骨嶙峋的背部挡住,刘看不见那双手一直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他拐骗了多少人?”
“四个。那以后他就被逮捕了。伯尼不够机灵。”
“你干了什么好事给弄进来的?”
老头没回答。他全然不理睬刘,移动双手的时候肩膀扭曲着。刘耸耸肩膀,坐回到自己的床上。
这是一个星期四晚上,十九点钟。
这个团伙原有三个拐子。伯尼还没有受审讯。另外一个死了;他逃跑到屋顶天桥边沿,感到侥幸有一颗子弹闯进他的胳膊。第三个正在用车子送进法院隔壁的医院。
用官方的话来说,他还活着。他已经被判决;上诉已经被驳回;但是当他们给他打麻药、把他推入手术室时,他还活着。
实习医生把他从手术台上抬起来,往他嘴里塞进一个口状物以便在他们把他投入冰冷液体时他能够呼吸。他们把他轻轻放进去,液体没有溅泼起来。当他的体温下降的时候,他们往他的静脉里滴注一种别的什么液体,大约有半品脱。他的体温降到冰点,心跳越来越缓慢。最后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但是他的心脏本来是可以重新搏动的。在这一时刻,人的死刑就得到了缓期执行。但是按官方的说法,这个器官拐子还活着。
医生是一排机器,用传送带连贯起来。当器官拐子的体温降到某一点的时候,传送带开始启动。第一部机器在他胸膛上做一系列切开手术。医生以机械动作干脆利落做了心脏切除手术。
器官拐子在法律上死去了。他的心脏立刻被送去储存起来。接着是他的皮肤,大部分是完整的一块,全都还是活体。医生极其小心地把他的躯体拆解开来,像拆解一个东歪西倒、容易散架、极其复杂的拼板玩具。大脑用闪光焚化,灰分留待装入骨灰瓮;身体的其余部分——厚厚的一片片,粘乎乎的一团团,羊皮纸一般薄薄的一层层,还有一段段管状器官——统统送到医院的器官存储库保存起来。一俟得到通知,任何一件器官都可以装入旅行箱,不到一小时便可以空运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假如事有凑巧,假如有适当的人在适当的时候患了适当的病,那么这个器官拐子所拯救的生命可能超过他夺去的生命。
全部意义就在于此。
刘仰卧着,两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电视机,突然颤抖起来。他刚才懒得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卡通人物无声无息的动作突然变得挺可怕。他关掉电视,但是没有用,他照样哆嗦着。
他们将把他一块一块拆解开,再把他储存起来。他从未见过器官存储库,不过他叔叔开过一家肉铺……
“嗨!”他大叫一声。
少年人转动一下眼睛,那是他全身唯一活着的部位。老头扭过身往后面望了一眼。看守在过道的尽头,他只抬了一下眼皮,继续看他的书。
刘心慌意乱,一阵阵感到恶心。
“你怎能忍受得了呢?”
少年人垂下眼皮望着地板。
老头说:“忍受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置咱们吗?”
“不是处置我。他们不会拿我像猪一样肢解开来的。”
刘立刻走到栅栏边。“为什么不会呢?”
老头压低声音说:“因为在我原来右大腿骨所在的地方有一枚炸弹。我要把自己炸死。他们弄到的东西,他们永远用不上。”
老头原先给他带来的希望破灭了,留下的只是痛苦。
“胡说八道。你怎能把炸弹埋在大腿里呢?”
“取出骨头,钻个洞,把炸弹植入洞里,骨头里的有机物要全部刮出来,免得骨头烂掉,再把骨头放回原位。不消说,此后红血球计数会下降。我要问你一件事。你想跟我联手干吗?”
“联手干?”
“拱起腰把这些栅栏推倒。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刘不由自主后退几步:“不。不,谢谢。”
“你自己拿主意吧,”老头说。“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干吗进来的吧?我就是那个医生。伯尼为我当外线拐子。”
刘已经退到另一边的栅栏上。他感到他们压迫着他的肩膀,于是转过身去,只见少年人在二英尺处用呆滞的目光直盯着他的眼睛。都是器官拐子!他被职业杀手包围住了!
“我知道那是什么情景,”老头接着说。“他们无法那样处置我。得啦。假如你拿定主意不要清清白白死去,那就去躺在你的床位后面吧。那地方够厚的罗。”
那张床是一块褥垫和一块里头装有弹簧的水泥板,水泥板是水泥地板的一个组成部分。刘蜷缩成一团,如同子宫里的胎儿,双手捂着眼睛。
他拿定主意现在不要死。
没出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挪开手,朝四周张望一下。
少年人望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乖戾的笑容。走廊里,看守总是坐在出口处旁边的椅子里,这时他站在栅栏外俯视着他。这回他似乎回过神来了。
刘觉得自己的脸从脖子到鼻子直到耳朵都红起来了。原来老头子一直在耍弄他。他挪了挪身子,站立起来……
一把锤子落到这个世界上。
看守满身是血躺倒在走廊上,背靠着牢房的栅栏。头发平直的少年摇着头从床后面站了起来。有人在呻吟;声音越来越高,变成一种尖叫。空气里弥漫着水泥灰。
刘爬了起来。
面对爆炸处的各个面都沾着油腻腻的血。他尽力试试看,并不怎么费劲,刘再也见不到老头的踪影。
除了墙上那个洞以外。
他刚才一定站着……就……在那儿。
洞挺大,可以从中爬出去,要是刘够得着就好了。可是那个洞在老头的牢房里。牢房之间栅栏上的硅酮塑料护套已经被气浪炸开,只剩下一条条铅笔那么粗的钢筋。
刘试着挤过去。
栅栏嗡嗡响,振动着,尽管没有声音。当刘注意到栅栏在振颤时,他发现自己也困倦了。他的身体夹在栅栏中间,听着音波震昏器自动发出的声音,越来越感到心惊胆战。
栅栏不让步。但是他的身体让步了;栅栏滑溜溜的,上面洒着……他挤过去了。他把头伸出墙上的洞外,往下看。
一眼望下去,那么深,叫他头晕目眩。
托佩卡郡法院是一座小摩天大楼,刘的牢房一定靠近楼顶。他望着下面一片平滑的墙,上面布满窗户,窗框和墙在同一个平面上。没办法爬到窗子上,没办法打开窗子,也没办法打破窗子。
音波震昏器正在压倒他的意志。假如他的头连同身体的其余部分还在牢房里的话,这时早就被震得昏倒在地了。他只好迫使自己回头往上看。
他在顶层。屋顶边缘就在他眼睛上面,只有几英尺高。他够不着那么远,没有……
他开始爬出洞外。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反正他们都无法拿他去填补器官存储库。下面熙熙攘攘的车路就会把他的每一个有用的器官碾得稀巴烂。他坐在洞口,双脚撑在牢房里侧保持平衡,胸部紧贴着墙。他站稳了,向屋顶伸出胳膊。不行。
于是他用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挺在外面,猛然向上冲去。
当他开始往下坠的时候,双手抓住了楼顶的边缘。他不由自主惊叫一声,但是太迟了。法院楼顶在移动!他还没来得及放手,楼顶已经把他拖出了洞外。他吊在那儿,随着惯性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慢慢地来回晃荡着。
法院的楼顶是一个移动天桥。
他无法向上爬,因为脚没有着落点。他使不上劲。天桥正在向另一座楼滑去,那座楼的高度大致相同。只要他坚持住,就可以攀到那座楼。
那幢大楼的窗户不一样。设计这些窗户不是让人打开的,当今烟雾腾腾,搞空调的房子窗户也打不开,但是窗户有凸出的边框。也许窗玻璃可以打破。
也许窗玻璃打不破。
吊着的胳膊发酸发疼,松开手挺容易……不。他没有犯该死的罪。他不死。
二十世纪的几十年里,废除死刑的运动继续以愈来愈猛烈的势头展开。运动的成员组织松散,遍及国际,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在他们所能到达的每一个国度里用监禁和复职取代死刑。他们争辩说,以命抵罪未能给罪人吸取任何教训,对于那些可能犯相同罪行的人也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人死不能复生,而无辜的人一旦随后被证明是清白的,还可以得到释放。他们说,杀掉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好处,除非是为社会报仇雪恨。他们说,报仇雪恨是与开明社会不相称的做法。
也许他们说得对。
1940年卡尔·兰斯坦纳和亚力山大·S·威纳发表了关于血液中存在着罗猴因子的报告。
到了本世纪中叶,多数被判有罪的杀人犯改判为终身监禁或者更轻的刑罚。许多人刑满以后返回社会,有些人“恢复原职”,有些人则不然。有些州通过了对绑架罪犯执行死刑的法律条文,但是很难说服陪审团实旋这一法律。同样,谋杀罪也是如此。一个男人因夜间入室盗窃在加拿大受通缉,又因杀人在加利福尼亚受通缉,他坚决反对引渡到加拿大,因为在加利福尼亚被判有罪的可能性较小。许多州已经废除了死刑。法国没有任何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