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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厄亨兰的生活无疑会好得多、简单得多、安全得多,嗯?这是我的车,我让车停在路边等候着。我想提出开车送你回你的岛屿去,但是我必须放弃这种特权,因为我跟国王约好了时间,得马上到他的宅邸去,就像俗话说的,穷亲戚应该准时,嗯?的确如此!”
国王的表弟说着,一边爬进他那辆黑色电动轿车一边回头向我露牙而笑,眼睛被网状皱纹笼罩着。
我继续走回我的岛①家。大楼前面的花园已经露了出来,因为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已经融化,离地十英尺的冬门拆封几个月,直到秋天和大雪再来为止。
【① 岛:卡海德语称“卡霍什”,意思是“岛”,这个词通常表示公寓式供膳食的寄宿楼房的建筑群,里面居住着卡海德最大部分的人口。岛包含着20到事20O个私人房问;膳食是公社制的;有些房间用作旅馆,有些房间用作合作公社,有些房间将这两种用途结合起来。这些房间肯定是卡海德家庭根本制度适应城市的产物,但是显然缺乏地区和家系的稳定性。】
一对年轻人站在大楼旁边花园的泥泞、冰雪和初春快速、柔软、丛生的草地上,他俩正在交谈。他们握着右手。他们处于爱情第一阶段。大片轻柔的雪花在他们四周飞舞,他们赤脚站立在冰冷的泥泞里,手紧握在一起,眼睛注视着眼睛。恒冬上的春天。
我在我的岛里吃正餐,到了伦米钟楼敲响第四小时的钟声时,我已经在王宫里准备吃晚餐了。
卡海德人一天吃固定的四餐,早餐、午餐、正餐和晚餐,其间穿插多次不定时的细心品尝和狼吞虎咽。恒冬上面没有大型产肉动物,没有哺乳动物的产品牛奶、黄油和干酪;唯一高蛋白和高碳水化合物的食品是各种各样的蛋、鱼、坚果和黑恩出产的谷物。饮食品质低劣,要抵御严酷的气候,你必得经常加添油水。看来我已经习惯于每隔几分钟就进食一次。直到那一年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格森人不仅精于不断填饱肚子而且无限期挨饿的技巧也十分娴熟。
天仍然下着雪,这是春天一场温和的暴风雪,比先前解冻的无情雨令人愉快得多。我在静谧和落雪的黄昏中到达并穿过王宫,只迷了一次路。厄亨兰的王宫是一座内城,高墙圈围着茫茫一大片宫殿、塔楼、花园、庭院、回廊、盖有屋顶的水榭楼台、供消闲的露天隧道,一片片树林掩映着一座座城堡的高楼,这是几个世纪妄想狂的产物。在这一切之上矗立着王室威严的、精心建筑的红墙,这里虽然一直在使用,但是只住着国王一人。其余的人,包括奴仆、文职人员、贵族、大臣、议员、卫兵等等,都睡在围墙内另一座宫殿里、堡垒里、城堡高楼里、营房里或者房屋里。埃斯特拉文的住宅是那座犄角红房,象征着国王的高度宠爱,红房是四百四十年前为埃姆兰三世宠爱的妃子哈米斯建造的,她的美貌至今仍然受称颂,她被内地派系雇佣的人拐走,被断肢毁容,变成一个废人。四十年后埃姆兰三世死去,仍然对他不幸的国家施加惩罚;埃姆兰被称为招灾惹祸的国王。这个悲剧太古老了,它的恐怖已经被滤去,只有一丝无情无义和令人抑郁的气氛缠绕着这房子的石头和阴影。花园不大,有围墙;高大的树木挺立在岩石砌成的水池边上。窗户里射出朦胧的灯光,我看见雪花和树上细线一般的白色孢子一起飘落到黑暗的水面上。埃斯特拉文站着等候我,在寒风中既不戴帽也没穿外衣,在略带神秘气氛的夜幕中望着雪花和孢子纷纷落下。他恬静地问候我,带我进屋去。没有其他客人。
我们对此感到奇怪,但是我们马上入席,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谈公事;而且我的心思被转移到食物上了,饭菜极好,即便是日常吃腻了的粗粝之食经厨师精心炮制,也让我发自内心感叹他的技艺。晚饭以后我们坐在火炉旁喝着热啤酒。在这样一个世界上,你得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用一件普通的餐具敲碎饮料表层结成的冰,餐后喝喝热啤酒就成了奢侈的享受了。
吃饭的时候埃斯特拉文已经跟我亲切地交谈过;这时他跟我隔着火炉面对面坐下来,他反倒默不作声了。虽然我到恒冬上头已经近两年了,我仍然远远无法用他们的目光看待这个星球上的人。我尽了自己的努力,但是我的努力倾向于以自我意识首先把某个格森人看作男人,然后看作女人,硬把他划入与他的本性毫不相干、对我的本性又是必不可少的类别里。因此我一边啜饮着热气腾腾的酸啤酒,一边想着吃饭的时候埃斯特拉文的言谈带有女子的气质,非常迷人、得体、空泛,冠冕堂皇又机敏灵巧。事实上,也许正是这种软弱温驯的女子气质使我不喜欢也不信任他吧?那个黝黑的、令人啼笑皆非的当权者近在咫尺,坐在炉火辉映的暗处,我不可能把他看作女人,然而每当我把他看作男人的时候,我总有一种虚假的感觉、冒名顶替的感觉:在他身上,还是在我自己对他的态度里呢?他的话音挺柔和,颇为洪亮,却不深沉,说不上是男人的嗓音,但是也说不上是女人的嗓音……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他说:“很抱歉我不得不拖延这么久才有幸邀请你到我家来;至少就此而言我很高兴我们之间再也不存在庇护和受庇护盼问题了。”
我听了这番话,一时感到迷惑不解。当然他至今一直是我在宫廷里的庇护人。难道他的意思是说他安排我明天觐见国王已经把我提升到与他本人同等的地位上了吗?
“我想我没听懂你的意思。”我说。
他一听,沉默了一阵子,显然也迷惑不解。“嗯,你知道,”他终于说道,“在这里……你知道我当然不再代表你跟国王联络了。”
瞧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在为我感到羞愧,而不是为他自己感到羞愧。显然他邀请我和我接受邀请是大有文章的,我却忽略了其中的意义。不过我的错误出在行为举止上,他的错误则是道德品质的问题。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一直不信任埃斯特拉文,这是正确的。他不仅机敏灵巧,不仅有权力,他还靠不住。在厄亨兰几个月以来,一直是他在听我说话,是他回答我的问题,派来医师和工程师验证我的身体和飞船的外星特性,把我介绍给我必须认识的人,逐渐把我从第一年作为神秘莫测的大怪物的地位提高到觋在公认的神秘公使的地位,即将得到国王的召见。现在他竟然把我抬高到那种危险的显赫地位上,突然冷酷地宣布他要撤回对我的支持。
“你一直引导我依靠你——”
“这事没有做好。”
“你是不是说,你安排了这次觐见,还没有在国王面前就我的使命美言几句,正如你——”我有意省去“许诺的那样”几个字。
“我做不到。”
我很气愤,但是我既看不出他的怒气也看不出他的歉意。
“你能告诉我原因何在吗?”
过了一阵子他说:“好吧,”接着又默不作声。这时候我想,一个不合时宜又未受保护的外星人不应该要求王国的首相作出解释,尤其当他现在不明白、也许永远无法明白王国里权力的基础和政府的运作方式的时候更加不该提出这一要求。毫无疑问,这完全是一种涉及帝王威严的事——声誉、面子、地位、群体关系,此乃卡海德社会权力和格森所有文明的说不清又至关重要的原则。倘若这一原则存在的话,我是无法理解的。
“你听见今天典礼仪式上国王对我说的话了吗?”
“没有。”
埃斯特拉文探身到炉子上,从炽热的灰烬里拿起啤酒罐,重新往我的单柄大酒杯里倒满啤酒。他没再说什么,所以我进一步说:“国王没有在我听得见的地方跟你说过话嘛。”
“也没有在我听得见的地方说过,”他说。
我终于明白我忽略了另一个信号。
我偏要跟他的女性狡猾较量一下,于是我说:“埃斯特拉文勋爵,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失去了国王的宠爱?”
我想当时他生气了,但是他没有说一句气话,只是淡淡地说:“我并没有想要告诉你什么,艾先生。”
“看在上帝份上,我希望你把情况告诉我!”
他注目望着我。“那好,咱就这么说吧。用你的话来讲,宫廷里有一些人受国王的宠爱,但是他们不喜欢你的到来和你在这里的使命。”
我想,因此你就迫不及待站到他们那一边,把我出卖了以便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我没有必要当面说出这些话。埃斯特拉文是一个朝臣、一个政客,我这个傻瓜却相信了他。即便在雌雄同体的社会里,政客往往不如一个完整的人。他请我吃饭表明他认为我会像他轻易出卖我那样轻易接受他的背叛。显然保住面子比诚实重要得多。因此我悻悻地说:“很遗憾你对我的友善给你带来了麻烦。”煤炭燃烧着。我心中一时产生了一阵道德优越感,但是时间不长;此公太靠不住了。
他坐了回去,炉火映红了他的膝盖和他那细嫩而强有力的小手,映红了他拿着的银酒罐,却把他的脸留在阴影里:那张黑脸总是阴影憧憧,被长得很低的浓密头发以及浓眉和浓睫毛遮掩着,始终是阴沉沉的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一个人能看出猫脸、海豹脸、水獭脸的表情吗?我想,有些格森人就像这些动物一样,长着深沉明亮的眼睛,当你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毫无表情变化。
“麻烦是我自找的,”他回答说,“跟你毫无瓜葛,艾先生。你知道卡海德和奥戈林对于塞西诺思附近的高纬度北福尔我们的一段边界发生了争端。阿加文的祖父声称西诺思谷地规属卡海德,康曼塞尔人从未承认这种所有权。许多雪都出于同一块云,雪越积越厚。我一直在帮助住在谷地里的一些卡海德农民向东迁移,回到旧边界的里边来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