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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天下太平,江上也不了吃靠水吃水,混江饭的江匪。但匪有匪道,三抢三不抢。商抢官不抢。富抢贫不抢,红抢白不抢。前两者不过是看着油水多少和会不会受到报复,若是利大,偶尔也是会破例的,但最后一条“白”不抢,却是禁忌非常,毕竟没人愿意抢个“死”回来。
“柘儿,你护爹爹归乡。爹爹也会护着曼云,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儿,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阿爷!”,周曼云带着一脸羞红小跑到了周显的身边,扶住了祖父。刚才随风入耳的喃喃尾音,很是让她心头一悸。
祖父待她是极好的,可是曼云是在回了舱房摆好棋盘后,在虚言的提示下,才想起来老爷子还一个人被他们兄妹俩丢在外面。她不是年纪还小难免疏漏关照老人的周慎,只是因为隔了一世,面对着阿爷,她还有些不自在,刻意地躲了几回,就躲惯了。
周慎也跟了过来,一左一右的充当起了周显的小拐杖。周显呵呵笑着,也只是虚扶着孩子,手上自拄的杖更用了力了些。
祖父的腿病很严重!周曼云跟着周显的步伐慢慢挪着,低下了头,莫名地有些难过。
而且周显不仅是腿上有着风痹之症,按给周显检查过身体的虚言讲,周显在诏狱中,应当还受了刑求。只是用刑的手段高,皮肉之上不露痕迹。也得亏周显出狱及时,不然可能都会直接就死在了牢中。
“刑不上大夫,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孝宗号称陈朝数代最仁慈的帝王,只是不太懂得选择继承人。可在他最后执政的这一年,是因病糊涂到管不了事还是根本就已然对朝政失了控制?”,直到坐在棋枰前开始与周慎对弈,周曼云一边落着子,一边还在细想着一堆乱帐,直觉头疼。
今生的她不过五龄,而前世里,尽管命运辗转跟新旧朝的权势更替相关,但实则一生被困在内宅之中,对大事如何又为何发生,是糊涂非常。
“六妹妹,你输了!”,对面的周慎不落忍地小声提醒。
曼云定睛一看,果然,棋枰之上,她执先手的一片黑子,已被白子封杀,毫无半点生路。
下棋居然输给了个六岁的娃娃?曼云暗数了下自己的岁数,立即理直气壮地,回道:“这盘不算!再来一盘……”
再来的结果,也还是周曼云推坪认输。
曼云故作懊恼地找周显告状,周显轻声安慰了她几句,再接着,眯起眼夸起了周慎,道:“慎哥儿的棋下得不错,以后能当大国手!就现在,回霍城开个棋社,也够用了……”
明显是拿来哄孩子的话,让周慎很是开心。
曼云的脸上。却多了几分讶异,对于一名刚刚“荣退”的朝中大员来说,周显这样对儿孙的指望有些低了,低得过分。
“慎哥哥,以后不还要考状元,当大官吗?”,逮住从脑海里浮过的一丝回忆,周曼云冲着周显扬脸一笑,故意试探一问。
周显呆了呆,轻声笑道:“当官有什么好的……“
老人家的话音含糊。但眼底的伤痛却鲜明。周曼云默默地低下了头,拾掇起手边的棋子,一粒一粒。
前世。泰业五年,二伯为祖父的守孝期满,收到了起复的任状。在准备上任时,二伯娘高氏特意从家庵中跑去阻拦,曼云就随侍在一旁。
“父亲临终遗命。周家子孙不仕陈!”,二伯娘当日死死地拽着二伯的衣袍就是这样喊的,而二伯周柏狠狠地冲着高氏的心口就踢了一脚,高氏当场吐口黑血,昏了过去,将养了大半年才好。自然也没阻成二伯上任的好事。
周家子孙不仕陈?即使是仕途不顺,祖父也不应当对后辈子孙有这样的要求。如果,二伯娘所说的祖父遗命是真。那么……
难道现在周显就已看出了陈朝已日薄西山的命运。周曼云的手忍不住一抖,一颗棋子砰地一下砸在了船板上。
“云姐儿!你还只是个孩子,有些事不用想太多的。傻孩子!人要傻一点才活得好……”,周显长叹一声,枯瘦的手指耙了耙曼云散在肩膀上的柔软发丝。
人老精。鬼老灵,更何况周显是早就混在一堆人精里看了几十年眼色混下来的。孙女儿的异常。他都尽收眼底。他不欣慰,只心痛。
就象当时给曼华讲杜夫人的故事,他特意地叫来曼云,就是想告诉她,他对虚言救治杜氏的事是赞同的,曼云根本就不必用曼华来试他的态度。只要一想到从宝树村里曼云就开始对他的一次又一次试探,还有直到现在都欠缺些亲密的祖孙情,周显很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之感。
待哺时用过餐,虚言为周显做着针灸,曼云跟在一旁随带着认穴识位,舱内再无旁人。
周显看了曼云许久,才笑眯眯地问出了声,“云儿对师父,比对阿爷还更信任些吧!”
周曼云愣住了,有些发懵。周显的笑脸上还带着一支正晃动着的长针,但问话的感觉是极认真的。
见曼云没回答,周显接着轻叹着,道:““也不怪你,因为你大姐姐的事,你对阿爷阿婆有想法,也是对的。云姐儿!因为阿爷知道你都懂得,才跟你直说。阿爷也很想云姐儿真心孝顺着我,喜欢我,但云姐儿现在做不到,阿爷也不强求。阿爷只想说,我会尽了全力护着你们母女的……”
把话直接说开,是现在的大夫虚言道士私下里给周显的建议,他对自家徒弟的评判,是要把她当大人,不隐不瞒。周曼云就是个看着复杂,其实单纯至极的孩子,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
应该不错吧?周显不动声色地与虚言交流了下眼色,心中惴惴。
周曼云一直没吭声,看着虚言手中的蝎尾针一一地扎进了周显身体各穴。
一、二……十二,果然蝎尾十三针成了针形的也只有十二枚,最后一针要留给他自己的彤。
周曼云抬眼看了眼师父,虚言的脸上平静无波,恍若对老周显的絮叨充耳不闻。
这是要我自己应对着与祖父坦诚相待的分寸?
周曼云抿了抿嘴,两只眼睛凝视着祖父的眼睛,轻声说:“阿爷!娘亲病着,弟弟还未出世,我也还小……我需要您。”
前世缺失的隔代亲情没法毫无障碍的接受,但她会努力地去尝试。
“阿爷!我要您好好地活下去,治好病,活得更久,能多护着我们长久些……”
周显的双唇颤抖了一会儿,竭力地克制了欲流的泪,对着虚言说:“虚言道长,你说过的那个秘方,我想试一试。待回了江南,我会建药园子,让人到西南,寻药草种下……”
“我给你配的药,主药中会含有钓吻,雷公藤等致命毒!”,虽说病人采纳了一直犹豫的治疗建议,虚言的脸上不见喜,反而更强调了下方剂的危险性。
“总要试试!你不也说,我这样下去,也就是最多能一年的光景。”,周显大笑出声,攥紧了曼云小手,道:“老头子活着还有用,还会有人要,自然要多活些时日。”
“阿爷!你会好起来的……”
开心的老人就象孩子,即使拔了针,也还罗嗦了半天,才被哄着睡下。
夜泊在江面的大船,沐着月光的清辉,一切宁静安祥。
“一帆风顺,我们会平安到霍城的,而今后的日子也会渐渐好起来的……”,曼云贴在熟睡的杜氏耳边,喃喃地说着悄悄话,“娘!我会照顾好你和弟弟……要是,要是妹妹也好……我会是做个好女儿,好姐姐……很好……”
重活一世,能被人需要,就很好……
第一卷,终。
第58章 碧眼儿
永德十六年,二月初二。
江南冬季多雨,而连着下了小半月的细雨,更是将已有六百年历史的霍城涤荡得焕然一新。
待雨停风歇,一大早,城中几处募人所就围上了一堆又一堆的人群。里面大多是去岁北地灾荒后流窜到霍城附近村落扎根的灾民,他们无地可种,只能靠卖着苦力挣口吃食,还乡或是在江南扎根,是要吃饱后才考虑的事情。
在大大小小的管事或高或低的吆喝声中,原本乌眼鸡一样相互瞪着的抢活人,渐渐有序地散入到了城中的各个角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作中,不一会儿就混得熟稔无比,不分彼此。人群相互挤推喧哗,散发出的热闹气息让城中隐透出了几分春和景明的气象。
及至申时,一队齐整肃穆的车马队伍打清远北门而入,快速地碾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轻溅起低洼处的积水与爆竹碎红。
上元节的喜庆还未消尽,谦和有礼的行人也只是将躲闪的身子向两侧的店铺房檐挪得更近些,惹来店铺迎门伙计越发殷勤的笑容。
由十来匹高头骏马拱卫着的两架青盖油篷车,沉静有序地向城东南方向逶迤而去,一个转弯,渐没了影子。
打看见车队,就一直屏着呼吸的一个闲汉,长长地吁了口气,两只破棉袍的袖子笼起了刚才恭谨垂在身侧的双手,啧啧有声地咂起舌,“到底是世家名门!腊月里看着周家大出殡,还以为周家就败了呢!”
几个手里拿着家伙什儿的汉子听着风声向着屋檐下凑了过来,刚才发言点评的闲汉轻吸了口气,狠狠地朝着自个儿的大油脸上抽了个嘴巴子,紧接着讪讪地对面前明显有着北方人高大身形的生客陪起笑。
就在半个月前,他的几个伙伴也是在街上说着周家的闲话。过分了点,结果被据称是周家五奶奶娘家燕州来的几个家人胖揍一顿。直到现在,还有两个缺了牙折了胳膊的还躺在家里,没脸再到街面上混。
“兄弟,我是从云州来做生意的!”,领头的外来客商愣了下,压低嗓子回了一句,接着大声地哈哈一笑,热情地搭上了眼前霍城原住民的肩,憨厚的圆脸上快速地闪过了一丝精明。边上的几个伙计也配合着抖了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