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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像是赞美,却带讽刺。
为了赵飞燕的出身,刘骜不知与王政君产生了多少隔阂。听她这么一说,皇帝顿时沉下脸来。台中央的赵飞燕听不到王政君对她的评价。歌女之心哪懂宫闱之争?舞!舞!舞!她只想用舞蹈表达内心的祝福。
「呵,这个皇后身为国母,心性却还单纯。只怕她的这番好意,姑母未必会领。」王莽举起杯盏,啜一口,低声对边上的董贤说:「白蓉妃怀子,你有没有备礼?」心中已大致明白他的下一步棋路。
董贤侧过脸,就事论事:「事先并不知道此事,所以没有准备。」
「是吗?我倒准备了一份大礼给她。」王莽举杯一饮而尽。
刘欣坐在董贤身边,听见他与王莽低语了几句。
他不屑刻意去听那两人对话,便集中精神欣赏台中央的歌舞。席前,赵飞燕的身姿牵动众人目光,而席后也不甘势弱。
刘欣本想安心看歌舞,可眼睛只要稍稍一瞟,便能发现有不少暧昧目光,是向他这方向投来的,全不例外地聚到旁边的董贤身上。
被望之人不以为然,坐在身边的人却浑身不自在。一曲罢,借着众人鼓掌空隙,刘欣侧身叫唤王莽:「莽王叔,我想和你换个位置。既然你俩有事要商,干脆坐在一起。」
眼睛虽是望着王莽,眼角余光却是朝向董贤。
一心二用果然事倍功半,刘欣发现,无论是他们二人中的谁,他都无法看清。还未等到王莽答复,上席已经有人开口。
王政君含笑说道:「皇后这舞跳得确实令人折服。听说你还会『悬衣飞舞』,可惜我这长乐宫不够宽敞,以后若是改建,定要扩大面积,好让皇后尽情施展。」她此话一出,立刻引得席下窃窃私语。
再如何单纯,也听得懂这番话是在挖苦自己。
一片心意被人废弃,赵飞燕眼圈微红,低声道:「谢太后。」
区区歌女,怎配坐上大汉皇后之座?刘骜可以偏袒她,但到了太后这里,王政君可不买这本帐。红颜皆是祸水。赵飞燕如此,董贤亦如此,不将他们一个个收服,日后必定后患无穷!带着鄙夷的目光一转,王政君又望见了董贤:「董大人,听闻你抚的一手好琴,还会填词作赋。今天不如奏唱一曲。」丝毫没有谢绝的余地。
语落时,一架古筝已被人抬到中央。苗头突然指向身边的人,让刘欣有些错愕。相反,董贤仍然不卑不亢,应道:「太后旨意,臣不敢不从。」说罢,他便起身走向古筝。
这架古筝从众人进入长乐宫起,就已搁置,但却没有一个乐师上前拨抚,想必是早早为董贤准备的。这一点,王莽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早。
全场目光霎时云集到那颀长的身影上,刘欣并未立刻去看董贤,而是紧盯着王莽不放。
王莽取来案上的酒壶,倒了一杯,仰头饮下。
董贤于台中央,长指一拨,音律传来,动听怡人,他接着幽幽唱道:「垓下楚歌萦耳畔,人匆匆,秦之河山今已改……」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第二杯入口,已唱到「刘氏有骄子,罢黜百家尊儒术,鼎盛武帝年。」
当杯中酒第三次映显王莽似笑非笑的脸时,刘欣已经紧张起来,他立即抬首望向董贤。「花间恨,胭脂剑,一代佳人亦出塞……」已经唱出口。
「放肆!」
上席之上,突然「啪」的一声响。王政君猛地一拍几案,怒目相视,一张脸已被气得铁青。
佳人出塞?
他竟敢翻启陈年旧事,找她算帐!本想在寿宴上取乐董贤,不料他竟然借机编词顶撞。王政君这一生,最忌讳别人议论的,便是「昭君出塞」一事。
董贤起身,没有多话,他的任务就是给王政君一个难堪。现在目的已达到,善后之事自然另有人办。
对于这个姑母,王莽已把她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不出他所料,王政君果然在董贤唱到第三句时,发了怒。
王莽内心大笑:只可惜,没让她听到最后两句歌词——轮回复古自不变,何时复?须信天下自有贤者出!
席下众臣个个噤若寒蝉,全座鸦雀无声,就连刘骜也楞住了。
王政君站起身来,看似望着底下众人,却是对董贤说:「今天是我的寿辰。谁要是让我今天不高兴,我就叫他这辈子也别想再高兴!」
「董大人也没唱什么呀。」刘陨有意偏袒董贤,在边上嘀咕了一句,见王政君猛地瞪他,立刻吓得不敢再说。
王政君转头,扫了董贤一眼,走下席来。对面那双美目中,没泛起丝毫畏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双眼睛霎时迭影起多年前的另一对瞳眸,同样晶莹明媚、同样无所畏惧、同样看破红尘。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如此傲骨?
王昭君根本无缘见到皇上,她要被送去匈奴了,为何她仍然如此随遇而安?董贤身后一样无依无靠,他以为他是赵飞燕?
刘骜会帮他出头吗?可惜他还没到那分上。那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无恐于权势?王政君心乱如麻,走到董贤面前,沉声问:「你歌中唱的『佳人』是指何人?」
「回太后,臣歌中的『佳人』是指匈奴单于呼韩邪之妻,王嫱。」
「王嫱出身如何?」
「她本是先皇元帝时的一名宫女。」
仿佛抓到了一个大大的把柄,王政君冷笑:「既然只是个宫女,又怎配以『佳人』相称?董大人,你是不是太过抬举她了?」
「太后请息怒。」紧张的氛围忽被第三个人打破,所有的眼睛又被一下子吸引到声源处。被目光聚集之人正是刘欣,他站起身来道:「我大汉丰衣足食,风调雨顺。相比之下,匈奴粮草紧缺,气候干燥。先皇当年与匈奴合亲,没挑公主、宗氏女子,就是舍不得她们去吃那份苦。王嫱为大汉顺利和亲,受到匈奴子民爱戴,多年来边疆一带相安无事。她被称之为佳人,应属当之无愧。」
刘欣这一番话,说得人心服口服。
连刘骜也忍不住赞道:「此言有理,母后何必为这事不顺心?」
九五之尊向来一呼百应。刘骜都已开口,底下即刻传来一片赞同声。唯有刘陨在上席冷哼一声。
王政君又转向刘欣。眼前的少年让她忽觉有些陌生,修长线条将他衬得格外俊朗,似鹰般的狡黠双眸中,闪现的是一抹王者之风。
和他直直对视,王政君浑身一震,开口道:「知师莫若徒。欣儿和董大人相处了一段日子,果然变得深明大义了。」
氛围总算稍得缓解,王政君步回上席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觉得,那就算我多心了。董大人,请回座。」
「谢太后。」表面看似并无波澜,内心却是硝烟弥漫。
好个董贤!王政君暗骂自己没有计画周全,倒被他反将一军。
她早该知道董贤不像赵飞燕那样是盏省油的灯。
席上觥筹交错,歌舞依旧,却叫人提心吊胆。
午宴过后,还有晚宴,相隔的那段时间正是朝臣相互巴结的好机会。
长乐宫之大,绝不亚于刘骜所住的未央宫。刘欣本打算一离席,就离董贤远远的,可自那一曲之后,也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地陪他逛遍了大半个长乐宫。
这一路上,自然有人上前攀谈,以致他二人倒没说上几句话。好不容易看到一处清静的假山,还没走到跟前,王莽却已捷足先登。
刘欣淡淡看了董贤一眼,他一路都是随着董贤的性子走。在这里碰上王莽,不禁让他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先前就预计好的。
「董大人,你这老师做得真是舒坦。欣殿下这么快就会为你出头了,都用不着我插手。」
听了王莽这话,刘欣嗤之以鼻。那词曲分明是王莽所作,董贤和他虽是一路的,但刘欣仍无法坐视这等「借刀杀人」的戏码。
他早已知晓,王莽会在后头为董贤开脱,扮尽好人。
像是看出刘欣心中所想,王莽笑道:「你们有话要谈,那我先失陪了。」全盘棋路虽有一点变化,但刘欣能为董贤说话,仍证明自己步步为营。
这不正是整个局路中最重要的一步棋吗?天下鲜有人知,刘氏江山已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刘骜的子嗣,只怕他这一生也不会见到。
最大的隐患并非其他,恰是刘欣。北星侧移,成五彩,星空中共存两颗天子之星。一山如何能容二虎?若不灭去其中一颗,江山何以为固?
「王爷要走?何不一起聊聊?」从头至尾,仿佛那个在众人面前,犯了王政君大忌的人并不是自己。董贤悠闲如旧。
「不用了,我还要去恭贺白蓉妃!」王莽与董贤不着痕迹地互望一眼。刘欣在心中把这举动称之为─策划阴谋。
随口说了句「莽王叔走好」,便对他视而不见。
王莽走后,刘欣才觉得自在些,看了身边的董贤一眼,轻声唤:「老师……」
似乎第一次听见他主动这样称呼,董贤不免惊愕,微笑问:「怎么了?」
「你为何要唱那首词?那分明不是你写的。」因为忠诚?因为无法抗拒?因为他的身心都已被王莽收买?可万一王政君勃怒,不听任何人劝,董贤岂不是要搭上性命?刘欣认定,董贤追随王莽无非是待他篡位后,可荣登建国功臣之座。可一旦现在就丢了性命,还如何坐享后面的富贵?
刘欣不懂,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六章
「并非所有事,都须即刻知道答案。殿下年纪尚轻,诸事不用统统刨根问底。」董贤似答非答。
刘欣不屈不挠:「听说你从小是由兄嫂抚养,她如今住在王莽那里吗?何不将她接进御阳宫?」
刘欣的倔强,让他看来像个孩童。不着边际的问题,却直刺矛盾的中心。
董贤失笑:「多谢殿下美意,但兄嫂身负重病,只有王府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