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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身体如同花瓣一般娇嫩。刘彻反复抚著他的黑发,这陪伴自己至今、患难与共的宝贝,如何能不珍惜?如果不给予最周全的保护,如何能够安心?打仗自然有人去,何必要自己的宝物去送命。
又最怕,有人看中他这个弱点,逼得他失去一切,到那个时候,他要如何来保护这绝不放手的宝贝?王孙一定会说自己不在乎,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其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是他在乎。他在乎啊。他不希望王孙像卑下的庶民那样整日为生计奔走。
***
盛夏渐渐过去,绿荫依旧葱茏,让这深宫越发幽深宁静。微风过处,轻纱曼舞,雅乐悠扬。
韩老夫人看着镜台前的儿子,看着那玉雕般的双手从波浪般宽大的袖口稍稍露出一点,看着宫女手中玉梳在那漆黑的发间缓缓穿过。细细描画,朱红粉白黛黑,犹如正在飞舞的落花。
“母亲,你过的舒心吗?”
“自然是舒心的。韩家身为叛臣之后,能洗刷污名、富贵至此,衣食住行无忧,也该知足了。”
“是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
韩嫣颔首轻笑,“我不知足。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已经得到了世人所希望得到的一切:美貌,健康,财富,地位,安逸,爱情……为何自己却还不觉得满足?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人心不足?
一天又一天,韩嫣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无双的美丽正如鲜花一般绽放,无价的青春分明正悄无声息地流逝。
韩嫣全身都在尖叫:男儿本当守土复开疆,为何他现在却在这深宫中对镜涂脂抹粉?
现任弓高侯——韩嫣的长兄——去世了,没有留下儿子,于是依照律令国除,韩家的封地被收回。母亲和小弟韩说住在长安的豪宅里。刘彻为他解除了一切后顾之忧,却没有给他一条可以前进的路。
他不是为了这样才回到汉国来的。如果只为了平安祥和地过一生,他为什么要万里跋涉来到长安?
抬高袖子,用力将半边脸上的脂粉抹去,可是镜中素颜的面孔依旧让人惊叹。
“哎呀!好不容易才弄好,怎么就给抹了。”负责给他上妆的年轻宫女叫着可惜,过来想要阻止韩嫣弄坏另外半边的妆。“这可是要给皇上看的呢。”
“我好看吗?”韩嫣笑道。
宫女忙不迭地点头,那无与伦比的笑颜让她失神地伸出手去,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处于幻觉之中。
手却被轻轻握住,腰不知被什么揽住了。下一个瞬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平躺在地。心脏狂跳,她呆愣愣地看着那绝美的面孔越凑越近……这是现实吗?平时可望不可及的美丽娃娃,竟然主动拥抱自己?
有人撞翻了铜花瓶,发出恐怖地尖叫。宫殿间,长廊上,内侍们慌乱的奔走。韩嫣坐在地上,漠然地看着那宫女披上长衣跌跌撞撞地奔出去。
不多时,衣领就被揪住,一个巴掌狠狠地甩上来。
刘彻看着地上衣裳不整的韩嫣,真不愿相信宫人们的禀报,可亲眼目睹的又不止一人。天!这要是让太后知晓了,那还得了!
“我想娶妻了。”韩嫣抬头看他,带血的唇微笑,“她很可爱,彻,把她赐给我吧。”
又一巴掌,打的他摔跌在地。
“你是朕的人!那个宫女也是受过幸的。你先前给朕戴了一顶绿帽子不算,现在竟然要同时送两顶绿帽子给朕吗?”
“我只不过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凭什么你做起来是天经地义,我做了就是罪该万死?!”
韩嫣仰首而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奚落刘彻。
刘彻恼羞成怒:“朕和你是不一样的!”
韩嫣一怔,随即笑的惨然:“对哦……因为你是皇帝,是大汉天子,是天之子,龙之子,是天上的日月星辰!发誓忠贞的人只有我,而没有你。”
为什么会这样呢?当年他为何会以为能和这个人共度一生,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是因为他跨马挽弓射鹰的勃勃雄姿,是因为他面对突然出现的巨熊却面不改色兴奋异常?还是因为他为因支持自己而被杀的忠臣们自责哭泣的软弱面孔?或者是不屈不挠,雌伏等待机会的坚强?又或者就是因为他近乎无耻的自信自负与自大?
他看着他在站在大殿之上,万人中央,享受那排山倒海、让人战栗的万岁山呼。
自己是着了魔般,被这无上荣光所吸引的吗?
就如同扑火飞蛾,只看到耀目的光与热,只想拥抱那光与热,却顾不上等待自己的将是烈火纹身。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长乐宫,韩嫣知道命运最后的宣判即将来临。
“卫大人,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韩大人尽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
卫青颔首。
“我想把小弟韩说托付给卫大人。卫大人,你比我聪明多了,让他跟着你,我放心。……卫大人,别让他学我,他才十三岁,有的是大好前程,千万别让他学我……千万——别学我。”
这诀别般的话语,让五年前建章宫中的相会从卫青眼前一纵而过。
五十年积蓄起的财富,造就了罕见的繁华与富足,谁要是上街骑了匹母马都会被笑话。大汉帝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为何眼前的韩嫣却憔悴地如同淡去的落花?
***
刘彻必须面对的,是长乐宫中王太后眼神的严厉拷问。
“哀家已经手下留情过一次,是他不知悔改,皇上要哀家如何再次开恩?”
“朕只希望太后能饶他一命。”
“皇上舍不得,哀家也不好强求。也罢,双方各退一步,皇上看着办便是。哀家是仁至义尽了。”
刘彻谢过王太后,出了长乐宫,在十几名内侍的护拥下上了舆轿。王太后的使者跟在后面。胸中的烦闷让刘彻几欲作呕。退一步,海阔天空,恩典是求到了,可是他该怎么跟王孙说?
***
刑监们依照吩咐摆好了宫刑器具。
韩嫣嗤笑一声,“我原来也是个男人呀。”走过去,拿起一柄小刀把玩,“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太后的使者被朕挡在外面,等着复命。王孙,你知道朕花了多少力气才为你求下这恩典的吗?你做下这样的事情,朕还想要保全你,实在太难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不希望让王孙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可是王孙实在太不乖顺了,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分一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杀了我吧!”
韩嫣突然举起手中小刀,冲脖子上猛力一划!
刘彻大惊,急忙想要阻止他,被韩嫣用带血的小刀吓阻:“别过来!谁也不许动!”
小刀是弯的,刃口在内侧,所以韩嫣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有浅浅的一道血线。但这已足够把刘彻吓的魂飞魄散。
“王孙,别这样!快把它放下!朕只是想做个样子,好向太后交差。朕不会真的怎么样的!”
把小刀抵在脖子上,韩嫣凄然而笑:“真的,假的,又有何区别?”
他本是男儿,难道就注定像这样当个深闺怨妇终了一生?原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不想命运玩弄了他一次,又要再玩弄一次,竟然要将他这仅存的骄傲都夺去。
他向殿门口走去,手中抵在脖子上的小刀让宫人们不敢阻拦,纷纷避让。看着韩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刘彻急忙追出去,却已不见他的踪影。他去哪了?伤口还在流血,得快把他找出来治疗。
卫青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一个身影快速闪过,翩若惊鸿。玉琚叮咚,那份许久不见的飞扬跳脱,正是记忆中一尘不染的纯白,炽炽其华。
割开深衣缠人的下摆,让它再也不能束缚住双腿的行动。韩嫣登上了未央宫的高台,独立边缘放眼远望,越过长安城中的青瓦白墙,极目是朦胧的远山云堆。
“风景不错。如果有酒就好了。”
想起那天,刘彻举杯,和自己互勾绕手臂。他说:合卺。
行此夫妇之礼,三生石上定终身,拥有的是完全完全的相互彼此。
背后响起脚步声,转身果然看见刘彻和大量的禁军。
“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他们果然停止了。
韩嫣双手一挥:“彻,愿不愿意和我在这里把酒临风?”
刘彻大叫:“王孙!快下来!太危险了!”
“你不愿意?是哦,我看到的是万里长风,你看到的是危险重重。”
韩嫣抬头望向天空。晴空中,有飞鸟翩翩而过。
强风过处,宽袖衣摆飞卷,身体摇摇欲坠,他似乎也不打算怎么努力与风抗衡。
刘彻看得心惊不已,举步就要冲上去想要把他抢下来,韩嫣立即又后退了一些,真真正正踩到了边缘的边缘。
刘彻只得止步,脱口而出:“你敢跳下去,朕就诛你九族为你陪葬!”
韩嫣的注意力果然被唤回。他回过头来,笑了,“想杀就杀吧,如果非要杀人你才觉得痛快,那你就杀吧!只要你不怕被世人唾骂!只要你不怕在青史上留下恶名!”
刘彻哑然,脸色铁青,心中为方才的失言万分后悔。自己不是早就发誓不再随便说这种话了吗?怎么一着急就忘记了。
韩嫣幽幽说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我爱你什么呢?总该有个理由吧……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过来。”
他正色道:“我韩嫣爱上的刘彻,胸怀大志,野心勃勃;他器量非凡,无论遇到什么曲折,都不会就此消沉;他头脑清晰有耐心,他行事刚柔相济、用人恩威并施;他敢做敢当,有错就认,发现冤案就为之平反,哪怕那是先帝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