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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真不明白??令媛平时不是对康多尔大夫无条件信任的吗,既然 是他如此热心地劝令媛去疗养??那我实在不明白这事了。”
“是啊,可是事情就是这样!??这简直是发疯:她根本什么疗养也不 想要了,她根本就不愿意再把病治好了!您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吗???‘我 无论如何绝不走开,我已经听够了这些谎话了!??宁可当一辈子残废,像 我现在这样,永远呆在这里??我不愿意再把病治好了,我下愿意,这一切 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没有意义?”我一筹莫展地重复了一遍。
可这时老人把头垂得更低,我再也看不见他泪汪汪的眼睛,再也看不见 他的眼镜。只是从他那薄薄的一层稀疏的自发上我发现,他开始浑身激烈地 哆嗦起来。然后他喃喃地说道,含糊得几乎听不明白:
“她一面说一面啜泣:‘我就是治好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因为他??
他??’” 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接下来要使大劲似的。然后他终于吐出了这
句话:“‘他??他心里对我不是除了同情什么也没有吗?’”
开克斯法尔伐把“他”字一说出口,我顿时感到浑身冰凉。他向我这样 暗示他女儿的感情,这还是第一次。很久以来我就已经发现,他显然在回避 我,是啊,他简直不敢正眼看我,而他先前是多么温柔多么急切地争取我啊! 可是我知道,使他和我疏远的原因是羞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追求 一个男子,而此人却从她身边逃走,这对于这位老人想必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她内心的秘密自白想必使老人受尽了折磨,而她那毫不掩饰的欲望想必使他 无地自容。他和我一样,也失去了落落大方的态度。谁要是掩饰什么或者不 得不掩饰什么,他的目光就不会坦然直率、自由无羁。
可是现在这话已经说出口,这一个打击同时落在我们两个的心上。这句 泄露天机的话一说出来,我们两个都默不作声地坐着,互相避免与对方的目 光接触。我们两人只隔一张桌子,在这狭小的空间,凝止不动的空气里笼罩 着一片沉默,犹如一股黑色的煤气溢向天花板,充满了整个房间;这一片空 漠从上,从下,从四面八方压迫我们,猛挤我们,我从他那艰难费劲的呼吸 声中听出,这片沉默是如何难堪地紧扼着他的咽喉。再过片刻,这种压力想 必就会使我们窒息,要不,我们当中就会有一人直跳起来,说一句话,打破 这片压迫人的致人死命的空漠静寂。
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起先只发现,他做了一个动作,一个古怪 的、迟钝而又笨拙的动作。接着我看见,老人猛不丁地像软绵绵的一袋面粉
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在他身后,那把椅子轰隆一声巨响,倒在地上。 中风了——这是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准是突然中风了。他不患
有心脏病吗,康多尔跟我说过这事。我大吃一惊,跳过去想扶他起来,让他 在沙发上躺下。可是这时我发现,老人根本没有跌倒,根本不是从椅子上摔 下来。他是自己从椅子上滑下来的。我开头激动地跳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是故意滑下去跪在地上的,现在我要把他扶起来,他便滑到我的身边,抓 住我的双手,苦苦哀求:
“您必须帮助她??只有您才能帮助她,只有您??康多尔也这么说: 除了您,别人谁也帮不了!??我求求您,可怜可怜她吧??这样下去是不 行的??要不然她会寻死的,她会毁掉她自己的。”
尽管我的双手颤抖得十分厉害,我还是用力把他一把拉起来。可是他紧 紧抓住我这两条扶着他的手臂,我觉得,他那拚命紧抓的手指,活像鹰爪, 一直掐进我的肉里——这个精怪,我梦里的这个胁迫富有同情心的人的精 怪。“帮帮她吧,”他气喘吁吁地说道。“看在上天的份上,请您帮助她吧?? 我们总不能让这孩子老是处于这种状况??我向您发誓,这可是性命攸关的 事情啊??您真难以想象,她在绝望之中都说出什么荒谬绝伦的事情来 了??她抽抽泣泣地说,她得把自己挪开,得把自己打发走,以便您可以得 到安宁,我们大家终于可以得到安宁,不再被她打扰??这种话她并不是只 说说而已,她是认真已极的??她已经有两次设法自杀了,第一次她切开了 动脉,第二次是服安眠药。她要是真想干什么,那谁也没法叫她改变主意, 谁也不行??现在只有您可以救她,只有您??我向您起誓,只有您一个 人??”
“这是不言而喻的,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请您先平静一下??只
要力所能及,我将竭尽全力,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现在 马上就乘车出城去,我设法劝劝她。我马上跟您一起去。要我向她说什么, 做什么,完全由您自己决定。”
他蓦地放开我的手臂,眼睛直瞪我。“要您做什么???难道您真的不
明白,还是您不愿意明白?她不是已经向您吐露衷情,决定委身于您,现在 她因为做了这事,羞愧得无地自容。她给您写了信,而您并没有回信,现在 她白天黑夜地在折磨自己,说您让人家把她弄走,想摆脱她,因为您看不起 她??她现在害怕您看见她会感到恶心,都怕疯了??因为她??因为 她??如果让人家这样等下去,是会把人家毁掉的,是会把一个这样性情高 做、感情强烈的人——就像这孩子一样——彻底毁掉的,这您难道不懂吗? 为什么您不给她一点希望?为什么您不用她说句话,为什么您对她这样残 忍、这样没有心肝?为什么您把这可怜的、无辜的孩子折磨得这样惨?”
“我不是已经尽我所能来安慰她了吗???我不是已经跟她说过??” “您什么也没有跟她说过!您想必自己也注意到,您跑来沉默不言,简 直把她弄疯了,因为她只等待着一句??等待着每一个女子都希望从她所爱 的男子嘴里听到的一句话??只要她的身体一直这样虚弱无力,她是绝不敢 有任何希求的??可是现在,她不是肯定要恢复健康了吗?不出几个星期, 肯定要完完全全恢复健康,为什么她不能像任何一个别的年轻姑娘那样希望 得到同样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她下是已经向您表示过,跟您说过,她 是如何急不可耐地等待您的一句话??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总不能超 过这个限度??她总不能向您乞求??而您呢,您一句话也不说,那句能使
她幸福的话,您偏偏不说!??说这句话对您来说难道真的那么可怕吗?您 要是说了,将得到一个人在世界上可以得到的一切。我老了,身上也有病。 我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你们,这座府邸,这所庄园,以及我四十年来攒下来 的六七百万家产??这一切都将属于您??明天您就可以得到这笔财产,哪 天都行,什么时候都行、我自己什么也不要??我要的只是,在我离开人间 之后有个人来照顾这个孩子。我知道,您心地善良,为人正派,您会爱护她, 您会好好地待她的!”
他气急得说不下去了。他浑身无力、毫无防备地又跌坐在软椅里。我也 把我的力量耗尽了,我也精疲力竭地倒在另一把椅子里。于是我们又和先前 一样面对面坐着,默默无言,也不对视。我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只不过有 时候我觉得,他死命抓住的桌子被他身体发出的猛烈颤动震得微微晃动。又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间——我听见很脆的一响,像有什么硬的东西落在硬东西 上。他深深低垂的前额碰在桌面上。我感到,这人在受苦,我心里强烈地感 到需要安慰安慰他。
“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我向他弯下身子,“请您信任我??我们 把一切好好考虑一下,平心静气地考虑一下??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我完全 供您差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将全部办到。??只不过那一点?? 您刚才暗示的那件事??这是不可能的??完全是不可能的。”
他像一头野兽挨了最后的致命一击,倒在地上,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他
那因为激动沾了些白沫的嘴唇吃力地动了一下,可是我不给他说话的时间。 “这是不可能的,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咱们别再往下谈了??请您 自己考虑一下??我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一名小小的少尉,全靠薪俸和每 月数额极小的津贴生活??凭这样有限的收入是没法成家的,靠这点钱没法
生活,没法供两个人生活??”
他想打断我的话。 “是的,我已经知道,您想说什么,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您认为,
钱不成问题,这方面已经安排好了。我也知道,您是个富翁,而且??我可
以得到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正因为您是百万豪富,而我不名一文,是 个无名小卒??恰好是这点使得一切都不可能了??每个人都会认为,我这 样做只是为了钱,我把我自己??请您相信我吧,就是艾迪特也会一辈子摆 脱不了心里的怀疑,怀疑我只是为了钱才娶她,尽管??尽管有些特殊的情 况??请您相信我,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这事是不可能的,尽管我真心 诚意地、诚诚恳恳地敬重令媛而且??而且??而且也喜欢她??不过这点 您总该明白吧。”
老人一动不动。起先我以为,他根本没有理解我说的话。可是渐渐地他 那无力的身躯动了起来。他费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 然后他用双手抓住桌沿。我发现,他想把他沉重的身体撑起来,他想站起来, 可是没有马上办到。他又试了两三次,还是气力不支。最后他终于慢慢地撑 了起来,因为使劲,身体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在黑暗中犹如一个黑影, 两个瞳孔呆滞不动,活像两块黑色的玻璃。然后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口气完 全陌生,漠不关心的神气叫人听了毛骨悚然。就仿佛他自己的、人的声音已 经死去:
“那么??那么一切都完了。” 这种口气听起来可怕,这种彻底自暴自弃的神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