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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默教授提到了一个名字,”沉默了大约一分钟之后,他说,“巴纳德和斯托克斯?他们是怎么回事?”
“哦,那不是我们研究的领域,查尔斯。据我所知,教会告诉人们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是由我们看得见、听得到、摸得着的一切的东西所组成的世界,另一个则是天堂和地狱组成的精神世界。巴纳德和斯托克斯是两个——该怎么说呢——是两个叛逆的神学家,他们断言,还存在着其他无数的、跟我们现在看见的世界一样的世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物质的、罪恶的世界;这些世界实实在在存在着,离我们很近,但是我们看不见,也去不了。很自然,教会反对这种可恶的异端邪说,巴纳德和斯托克斯被迫缄默不言了。
“但是,对教会当局来说,不幸的是,这个‘另一个世界理论’似乎有着合理的数学论据。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跟踪过,卡辛顿院士对我说这些论据是经得起推敲的。”
“现在,阿斯里尔勋爵拍下了这些另类世界中的一个的照片,”图书馆长说,“而且我们还给他资金,让他去寻找另一个世界。我明白了。”
“小声点儿。在祭祀委员会及其强大的保护者们看来,乔丹学院就成了支持异端邪说的温床。而且,查尔斯,在主教训诫法庭和祭祀委员会之间,我还要保持一种平衡。同时,那个孩子也在长大,他们是不会忘记她的。她本来早晚都会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但是,她现在就要被拖累进去了——不管我想不想保护她。”
“可是,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那个真理仪?”
“是的。在整个过程中,莱拉都会参与的,而且是主要角色。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必须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做这一切,但我们还是可以帮助她的。要是我的托考依计划得以成功,那么她平安无事的时间就会更长一点儿。我本来很希望能不让她去北方跑一趟,最重要的是,我也后悔没有给她解释……”
“她是不会听的,”图书馆长说,“对她那一套我是再了解不过了。你跟她讲严肃的事情,她会心不在焉地听上五分钟,然后便开始坐不住了。下一次你问她的时候,她会忘个一干二净。”
“要是我跟她说说尘埃的事情呢?你觉得这个她也听不进去?”
图书馆长哼了一声,说明他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为什么非得要她听得进去?”他说,“为什么一个健康、天真的孩子要对一个遥远的神学上的谜感兴趣?”
“因为她必须经历这一切,其中一次经历还意味着一个很大的背叛……”
“谁要背叛她?”
“不,不是这样的,最悲哀的是:她自己就是那个背叛的人,而且那段经历非常可怕。当然,这一点一定不能让她知道,但是,不让她了解尘埃这个问题是没有任何道理的。而且查尔斯,你也许错了:如果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解释的话,她可能对尘埃非常感兴趣,这可能在今后会对她有所帮助。当然,这也能让我减少对她的担忧。”
“替年轻人担忧,这是老人们的义务,”图书馆长说,“而年轻人的义务则是对老人们的这种担忧嗤之以鼻。”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分手了,因为已经很晚了。他们俩既属于老人,心情又很担忧。
第三章 莱拉的乔丹学院
在牛津大学的各个学院中,乔丹学院最为富丽堂皇,也最为富有。也许它还是最大的学院,尽管这一点谁也拿不准。学院的建筑环绕在三个不规则的四方庭院周围,从中世纪早期到十八世纪中期各个时期的建筑都有。学院从来没有过规划,而是一点一点地发展起来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古代和当代的建筑重叠交错,这样做的最终结果便是一种杂乱无章、肮脏污秽的辉煌。有的地方一直像是要倒塌的样子,帕斯洛一家已经连续五代人受雇于乔丹学院,既是石匠,又负责搭建脚手架。现在的帕斯洛先生正在向他的儿子传授这门手艺;父子俩和他们的三个帮手像勤劳的蚂蚁一样,在他们竖立在图书馆角落的脚手架上、在教堂的屋顶上奋力攀缘,向上拖拽着一块块崭新光亮的石料、一卷卷亮闪闪的导线或一根根横梁。
乔丹学院在整个英格兰都有农场和不动产。据说,即使你从牛津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到布里斯托尔,沿着另一个方向一直走到伦敦去的话,你也走不出乔丹学院的地盘。在王国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有给乔丹学院支付租金的染厂、砖窑、森林、原子器件厂;每隔六个小时,学院的会计和他的手下便汇总一次,向学院委员会汇报总额,并为宴会订购两只天鹅。这些资金中,一部分被存起来,准备进行再次投资——在这一方面,学院委员会刚刚批准了在曼彻斯特购买的一处办公大楼;其他的便用来支付院士们不多的津贴和仆人们的工资(包括帕斯洛一家以及另外十几家为学院服务的工匠和商人的家庭)、让酒窖里贮满酒、给图书馆购买书籍和神父的画像——这座图书馆规模庞大,占据了梅尔罗斯四方庭院的整个一边,像地洞一样向地下延伸了好几层,这笔资金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用途,就是购买最新的自然科学仪器,来装备教堂。
让学院的教堂拥有最新式的设备,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作为实验神学的中心,不管是在欧洲还是在新法兰西,乔丹学院没有任何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莱拉至少是知道这些的,她很为自己杰出的学院感到骄傲,喜欢向那些跟自己一起在运河边或粘土河床上玩耍的野孩子和衣衫褴褛的孩子吹嘘乔丹学院;她也看不起那些来自其他地方的访问学者、知名教授,因为他们不是乔丹学院的人,所以他们的知识还不如乔丹最卑微的准院士们的多,他们所了解的也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
至于什么叫实验神学,莱拉知道的一点儿也不比那些野孩子多。在她自己的想像中,实验神学跟魔法有关,跟星星和行星的运动有关,跟物质小小的分子有关,但实际上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也许星星和人类一样,也有精灵,而实验神学就是关于如何跟他们对话的学问。在莱拉的想像中,神父说话时神态高贵,倾听着星星精灵的话,然后睿智地点着头,或者遗憾地摇着头。但他们之间可能在谈些什么,莱拉却想像不出来。
她对此也并不特别感兴趣。从很多方面来说,她都是个野孩子。她最喜欢的是跟最好的朋友、厨房里的小学徒罗杰一起爬到学院的房顶上,朝过往的院士们头顶上吐李子核,趴在正在上辅导课的教室的窗户外面学猫头鹰叫,在狭窄的街道上相互追打,在市场上偷苹果,或者打架。就像她并不知道学院各种事物的表面下潜藏着的政治暗流一样,院士们也看不到牛津的孩子们生活中丰富而又不断的结盟、结仇、争斗和妥协。他们只是想,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这多么令人惬意!还有比这更天真无邪、更令人心醉的吗?
实际上,莱拉和她的同龄人也毫无例外地卷入了势不两立的争斗之中。同时进行的有好几场争斗。一所学院的孩子(年轻的仆人、仆人的孩子还有莱拉)同另一所学院的孩子打架。莱拉曾经被加布里埃尔学院(虚构的另一所牛津学院)的孩子俘虏了,罗杰跟他们的朋友休·洛瓦特和西蒙·帕斯洛对关押她的地方进行突袭,来营救莱拉。他们从唱诗班领唱神父的花园里偷偷地摸进去,收集了许许多多坚硬的李子,去打那些绑架她的孩子。牛津一共有二十四所学院,这样,反复无常的结盟与背叛便永无尽头了。但是,一旦牛津镇的孩子攻击某个学院的孩子,他们就会忘记学院之间的敌意,各个学院的孩子便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那些镇上的人。这种对抗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仇怨很深,但也很令人满足。
但是,当别的敌人构成威胁的时候,即使这样的争斗也被搁在了一边。有一股敌人一年四季都有,那就是烧砖人的孩子。他们居住在粘土河床附近,学院里和镇上的孩子非常讨厌他们。去年,莱拉同镇上的一些孩子临时停战,一起对粘土河床发动袭击,朝那些烧砖人的孩子投掷沉重的粘土块儿,把他们建成的、还没有干透的城堡踢倒,然后再把他们摔倒在地上,在他们居住的粘土附近翻来滚去。最终,胜利者和被征服者都成了一群尖叫的泥人。
他们另一股常规的敌人则是季节性的。吉卜赛人家家都住在运河里的船上,他们随着春天和秋天的市集来来往往,而且总是擅长打仗。尤其是有一家吉卜赛人,他们经常回到他们在城里的一个叫做杰里科的码头。从莱拉能扔第一颗石子的时候起,她就一直跟他们打架。上一次他们来牛津的时候,她、罗杰还有乔丹学院和圣·麦克尔学院的几个厨房学徒对他们进行了一次伏击,往他们漆得铮亮的运河船上扔泥巴,后来,他们全家出动,把他们撵跑了——趁这个机会,莱拉率领的预备队冲上那条船,解开缆绳,驶离岸边,沿着运河漂了下去,水上交通全都被他们堵住了。与此同时,莱拉的突击队员们从船头搜到船尾,寻找船底的塞子。莱拉坚信船上是有着这么个塞子的,她跟她的队员们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把塞子拔出来,船马上就会沉下去。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后来吉卜赛人追了过来,他们只好弃了船,沿着杰里科狭窄的胡同,带着胜利的喜悦,浑身湿漉漉地、幸灾乐祸地大叫着逃走了。
这就是莱拉的世界和她的乐趣。在很大程度上,她是个野蛮、贪婪的小野人。但是,她一直蒙咙地觉得,这并不是她的全部世界;她的一部分还属于乔丹学院的辉煌与礼仪,在她生命中的某一个地方,她会同以阿斯里尔勋爵为代表的高层政治联系起来。对这些直觉,她所作的只不过是让自己傲慢起来,并在那些野孩子面前称王称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