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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金莲却踌躇不前,迟疑道:“先生,你这是……”
方泽芹道:“令兄这病是脾肾两虚所致,体内真寒,外热是虚象,此时胸上发热,而肚腹冰凉,幸而这柴房湿热,能抵御体内寒气,若再下凉药则无药可救。”
石金莲抚摸兄长肚腹处,果然是冰凉的,这才扶起兄长,方泽芹一勺勺将药汤喂石庭之服下,柳应笑便拿着布巾从旁伺候。
一碗汤下去暂时还未见起色,方泽芹便将剩余的九付药全交给石金莲,叮嘱道:“每日一付,用井花水煎熬,方某就住在桥北客栈里,半个月之内不会离开,若令兄病情有变,随时可来找我。”
石金莲欠身道谢,目光盈盈地道:“若能救得兄长,小女子自当追随先生,甘愿作牛作马图报大恩。”
☆、洛阳02
方泽芹回避她的视线,只道:“方某给你的药都是自济民坊取来,本就不费一文,姑娘大可不必挂怀,专心照顾好令兄是当下最紧要的事。”
他也不多留,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妥了,便收拾药箱,领着小徒弟回到客栈,就在一楼大堂挑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了。店伙计甩着抹布过来伺候,问道:“客倌有何吩咐?”一面擦桌子倒茶。
方泽芹见小徒弟托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问她道:“应笑想吃什么?”
柳应笑“嗯”了一声,没把方泽芹的问话听进去,只兀自想问题,方泽芹叹了口气,叫了三样果点、两盘菜蔬、半斤面饼与一碗甘笋粥,打发走店伙后,他伸手去刮小徒弟的鼻子。应笑这才回过神来,环目四顾,惊奇地说:“唉?方才不是还在桥上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方泽芹捏她的脸颊,笑道:“你这魂都游到天外去了,在想什么?”
柳应笑摇摇头,回道:“只是觉得师父人真好,徒儿弄翻针盒你也不生气,被人笑话也不恼,别人不要你医,你却还讨了药送过去,娘说过,人太好会吃亏,师父,你是不是吃了很多亏?”
这问话倒叫方泽芹不知该如何回答,对小孩子不能谈得过深又不能敷衍了事,他考虑了许久,说道:“医者当如此,为师也不觉得自个儿吃亏,应笑觉得我哪里亏了?”
柳应笑抠着脑袋想了又想,眼睛一亮,说道:“师父亏了银子,药材是要花钱买的,我娘叫我去城里送药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收,没有白送的道理。”
方泽芹道:“为师的药材大多是从官家药局领来的,该收时自当要收,可你瞧那石家兄妹连温饱也顾不周全,哪儿还有钱买药请大夫?难道他们没钱,为师就该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人病死么?”
柳应笑歪过头,说道:“可他们请了大夫呀,为何师父要把那大夫开的药汤给泼了,换上自个儿的药,那大夫的方子开得不对吗?”
方泽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确是误诊,应笑说说看,病人若是寒症该如何医治?”
柳应笑道:“师父说过,体内若有寒邪,当以温药驱之。”
方泽芹道:“这道理虽浅显,如何判别病证却是关键所在,若将寒病误诊为热病又会怎样?”
柳应笑道:“那便会开寒凉的方子祛热解毒……”说到这里她一拍手,“那病人明明是真寒虚热,可黄连却是苦寒的药,服久伤脾,是那大夫开错了,可为何旁人都要笑话师父,说师父的不是呢?”
方泽芹轻抚她的头,柔声道:“不懂的人便由着他们说好了。”
柳应笑的眉心打了个结,越问越糊涂:“他们虽不懂,可师父懂呀,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对的,那大夫才是错的呢?他们不该笑话你。”语气有些忿忿不平,面色也红了起来。
方泽芹莞尔一笑,说道:“都是些陌生过客,何需在意他们的说法?要笑便笑,我只管做我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即可。”
柳应笑自然是不懂这番做人的道理,她又如连珠炮般接连提问,方泽芹耐心地逐一解答,应笑本就想得浅,她只是想提问,答案能否听懂倒在其次,只要问出的话得到大人回应便心满意足了。
店伙计端来果点菜蔬铺上桌,柳应笑只吃粥和霜糖果子,蔬菜面饼是丁点不沾。
方泽芹夹了一筷子豆苗放进她碗里,哄道:“面饼不吃没关系,要多吃菜。”
柳应笑皱起眉头,挑起豆苗往嘴里送,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闭紧嘴巴“咕唧咕唧”嚼了半天才咽下肚。
方泽芹被她滑稽的模样逗笑了,问道:“不好吃?”
柳应笑摇摇头,想想,又点头,很认真地说道:“是不好吃,不是那种不好吃,是这种不、好、吃!面饼也不、好、吃!连霜糖梨子都变得不、好、吃了!”说归这么说,却听话地又挑了一筷子豆苗塞进嘴里。
方泽芹居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小徒弟说的不好吃是指嚼起来不方便,菜梗老、面饼硬,应笑吃惯软面汤食,难怪会不适应。方泽芹只当是小儿挑嘴,少不了要念叨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却也没怎么上心。
回到客房后,方泽芹让应笑将石庭之的病症记下,应笑写着写着便“哧哧”喘起气来,脸颊也泛起红晕,不是寻常开心时泛出的淡红色,而是鲜红如血,透过皮肤能看到底下的血丝。
方泽芹伸手一探头,发热了,忙将笔拿起,抱着小徒弟坐在床边搭腕把脉,脉象正常,便问道:“可觉得头疼腹痛?”
柳应笑摇摇头,紧闭嘴巴发出“咕唧咕唧”的声音,方泽芹一听,心里有数了,这娃把唾液聚集在口里不咽下去,正用舌头不停地舔牙根挤口水玩。
方泽芹问道:“好玩不?”
柳应笑正舔得专心,听师父这么一问,“素素”吸着口水咽下肚里,有些扭捏地说:“不是……不是在玩儿,有菜叶子夹在牙齿里了。”
方泽芹忍住笑,顺着她的心意道:“嗯,是菜叶子不好,应笑不是在玩儿,来,张开嘴给为师看看。”
柳应笑仰起头张大嘴巴,方泽芹凑近一看,发现下牙的门牙后面冒出一颗米粒子似的小牙来,由于前方的牙还没脱落,那颗小牙只冒了个尖,把牙床顶得红肿发胀。方泽芹伸手拈住前面的门牙晃了晃,有些松动,再用小指去点后面的牙尖子,柳应笑只觉得牙花肿痛,嘴里发酸,忍不住“啊呜”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在方泽芹的小指上,不像在咬肉,倒像在啃铁条,没把人咬疼,倒把松动的门牙给磕歪了,柳应笑“呜呜”叫疼,两手捂嘴,泪眼花花地望向方泽芹,皱起脸说:“师父,你一碰就痛,那儿的牙在动……”
方泽芹不由松了口气,原来发热是因为出牙,他把小徒弟抱在腿上,问道:“应笑今年可是七岁?”
柳应笑牙床肿胀,不太想说话,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指头,方泽芹挑眉,又问:“八岁?”
柳应笑这才点,打了个呵欠,抬手揉眼睛,像只小虫子般窝在师父怀里东扭扭西扭扭,嘴里又咕唧了起来。方泽芹轻捏她软面团子似的红脸蛋,暗自寻思:八岁才换牙是晚了些,若乳牙不脱便冒新牙,后面还有得受罪,应笑软食吃多了,得换吃些能磨牙的食物才成。
这晚歇得早,因发热的缘故,应笑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趴在师父身上磨头蹭脑,怎么着都不舒服,牙痒痒的,还不时流口水。方泽芹打湿布巾给小徒弟咬在嘴里,不断喂凉水喝,直磨到四更天才总算把她给哄睡着。
柳应笑一面睡着一面吸吮湿布,嘴唇蠕动,发出“哼哼唧唧”的低吟声,方泽芹俯身亲亲绵软的包子脸,闻到那股小娃娃身上特有的软糯气味,不由得面露笑容,盯着她的睡相看了许久才走到屋角打坐练气。
次日清晨,柳应笑的热度退了,人又精神起来,方泽芹帮她穿戴齐整,背上药箱,先去保来客店探视石家兄妹,石庭之虽还不能下床走动,神智却已恢复清醒,方泽芹又为他搭脉检查,脉搏鼓了起来,手腕也不似昨日那么烫。
石庭之虚弱出声:“先生,我这病……还能治好么?”
方泽芹不含糊其辞,很肯定地告诉他:“只要按方服药,十付即可痊愈。”
兄妹俩不住称谢,石金莲露出女儿娇态,不时偷眼瞧去,满口唤着“先生”,跟前跟后,情意十分殷切。方泽芹心里有数,只装作不知,也不正眼看她,自到院里煎药。
石金莲改而对柳应笑嘘寒问暖,想从孩子嘴里探出方泽芹的家底来,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柳应笑只晓得师父的姓名字号,其他一概不知,她本也想不起要问,被石金莲这么一提醒,倒也跟着好奇起来,蹦到方泽芹身前轻拉他的胳膊,问道:“师父,你家住哪里?爹娘安在?应笑可有师娘?”
这些问题全是石金莲问应笑的,孩子直性嘴快,不懂得女儿家的小心思,竟全都不遮不掩地问了出来。方泽芹朝石金莲瞥去一眼,后者羞臊难当,掩面退回屋内。
柳应笑却全然没察觉出异样来,又问:“师父,你今年多大岁数?能做徒儿的爹爹吗?”
方泽芹笑道:“师如父母,应笑当然可将为师当作爹爹。”
柳应笑歪头想了想,想到了南向天的父亲南员外,便用手指戳着额头朝两边抹开,说道:“爹爹都是这般的——额头上长着横褶子,下巴上拖着黑胡须,肚子圆滚滚,走起路来摇啊晃的。”她拍拍肚子,负起双手,肚皮朝前一挺,学着南员外走路的模样走起八字步来。
方泽芹被这小徒弟逗得笑不可抑,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点点她的小鼻子,说道:“应笑,师父跟你一样,幼时便没了娘亲,父亲倒还健在,若应笑见到他,便要喊爷爷了。”
柳应笑低声念着:“师父的爹要叫爷爷。”闭上眼睛记了下来,又问:“那什么人要叫师娘?”
方泽芹微一愣,思忖片刻,照实回答说:“若为师将来娶妻,为师的妻子便是应笑的师娘。”
柳应笑脑袋空空,习惯性地发问:“那师父还没娶妻吗?什么时候娶?”
石金莲听到问话,便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方泽芹淡然道:“为师暂还没有娶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