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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和东方煜都没事,计划一切顺利,你的身分也没泄漏。不要多想,好好再歇一会儿吧。”
他素知次子性格,故开口便简单交代了一番以安这孩子的心。
听他这么说,神智仍有些迷蒙的白冽予轻点了点头后,便仿佛安心了似地再次阖上了双眸。
逐渐转为平稳的吐息昭示着青年已又沉沉睡去的事实,睡容却已由先前的疲惫转为安详。
瞧着如此,白毅杰虽仍难免忧虑,却也多少放心了些……又瞧着次子的睡容好一会儿后,他才有些不舍地送了手。
冽儿既已再次睡去,没让人通知东方煜也就不算食言了吧?
于心底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后,他将面具重新戴回了次子面上,转身离开了厢房。
* * *
待到白冽予真正转醒,也已是两天后的事了。
睁开双眸之时,父亲忧喜交集的面容及身上不时传来的痛楚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缠绵病榻的日子。可父亲略显斑白的两鬓,却让他在微微昏沉中忆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他中了蔽日一掌后,又被尚未死透的剑童刺了一剑。过重的伤势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耳边虽接连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可当时的他,却已再无余力分辨、回应……
如今想来,那两声急唤,自是出于父亲和东方煜口中了。
原仍昏沉的意识因而清明了几分。思绪飞快转起,而旋即想起了早前的半昏半醒间,父亲同他说过的话。
他的计划一切顺利,爹和东方煜也都平安无事。
太好了……
虽是先前便已听过了的话,可在神智完全清醒的此刻,真正理解了父亲话意所带来的安心感却仍是教白冽予心头为之一松。
诸般思绪不过是短短片刻间的事。在旁的白毅杰只见得次子浅睁的双眸由一开始的迷茫转为清明,而在眨了眨眼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知他这次是确实醒了,白毅杰温柔一笑,抬掌轻摸了摸次子的头。
“你已昏睡八天了……身子好些了么?”
“嗯……内伤已……咳、咳!”
双唇浅张出言答过,可还没说上几个字,便因有些喉咙的干涉转为轻咳。
这一咳并不严重,却因而牵动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内外伤。随之而来的痛楚虽不至于令白冽予痛呼出声,但仍让他难受地蹙起了眉头。
如此情状让白毅杰瞧得心疼,忙取了杯茶水让他润喉顺气。
解了喉头的干涩,青年稳了稳气息后,才又道:
“内伤已好了三、四成,真气也已恢复些许……只要好好休养调理,余下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如此甚好。”
顿了顿,语气一转:“睡了好几天,你肚子也该饿了吧?爹待会儿便让人熬碗粥过来。药材什么的也已买好,有需要的话交代一声即可。”
他对次子的医术之高十分清楚,故有此言。
父亲的照料与关切让白冽予心头一暖,甚至是有些鼻酸了……知是自个儿身子虚弱,连带也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他忍下了一瞬间的泫然,轻轻应道:
“谢谢爹。”
瞧他如此模样,白毅杰心下虽更觉不舍,却只是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还能撑一会儿的话,爹便让东方煜来看看你吧?他十分担心你的情况。如非给爹赶去歇息了,只怕如今仍不眠不休地守在这儿呢!”
“好。”
知道东方煜此刻想必又是满脸的忧心急切,心下几分歉意升起,神情却已在不觉间柔和了几分。
如此变化令白毅杰看得一阵欣慰。轻拍了拍次子示意他再好好歇会儿后,便自起身让人熬粥和通知东方煜去了。
耳听父亲的足音渐远,白冽予静静躺卧榻上,神情间虽仍维持着如旧的沉静淡然,思绪,却已飘向了那个脱序的中秋之夜。
这十年来,他还是头一遭像那样……完全忘了报仇什么的同对方拼命。
倒不是说他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相反地,那个时候的他十分清楚,清醒到即使已身真气早已耗得七七八八,还能够精准而清晰地瞧出敌人的每一个破绽并顺势破解、伤敌……也亏得如此,才让他在本就多处负伤的情况下还能以一敌二、重创敌人。
只是,那时的他心中惦着的,却只有东方煜和父亲的安危。
所以,才会那样拼命地敌方、攻击二人,而在耗尽真气后险些送了自己的小命。
虽称不上心有余悸,可感觉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那种“活着”的感受便格外鲜明。某种睽违已久的平静与轻松,亦随之于心头扩散了开……
却在此时,敲门声响。知是东方煜,白冽予一个“请”字方脱口,那熟悉的身影便已一阵风似地推门而入直奔至床畔。
入眼的俊朗容颜,一如所料地载满了深深忧切。
“列……”
十分平实的一唤,却隐含着深深的忧心、不舍、自责……以及爱怜。他几近跌落地跪倒床畔,眸间喜悦与某种过于难解的色彩交错,却终只化为了纯粹的凝视。
若非自个儿如今处处是伤,只怕东方煜便要像以往那样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了吧?
伴随着心下如此认知浮现,唇角淡笑勾起,他轻轻抬手,让显然已经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东方煜轻轻握住……那包覆住掌心的温暖让唇畔笑意随之加深了几分:“还好你没事。”
如此一句,让听着的东方煜先是一怔,而旋即红了眼眶,道:
“是啊……这次又是你救了我一命。”
“柳兄为人光明磊落,虽对那等施毒用药的伎俩不屑为之,却仍须得多加防范才好……”
“我明白。”
“……你坐一下吧?我精神尚好,还想听你交代一下这之间的事儿。”
“好……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提便是。”
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激动的跪在床边,东方煜面色微红,边点头边起身于床畔歇坐了下。
目光,却始终未曾由青年身上移开。
望着榻上那笑意盈盈的容颜,连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他几个吐息缓下了过于激动的心绪后,依着青年的提问讲述起这六天来的一切。
当然,他和白毅杰的那段对话是多少带了过的。
在此之间,白毅杰还遣人送了热粥过来。如此细心安排让东方煜稍微讶异了下,却还是托人谢过,并亲自给他喂了粥后,才又继续起先前未完的谈话。
白冽予本就多少推出了事情的经过,此刻听东方煜仔细说明,也不过是为了应证所想而已。倒是后者大概叙述完后,便因想起了什么而微微一愣。
瞧着如此,青年启唇轻问:“怎么?”
“在此议论这些或许不大好。只是咱们如此费心维护,却不知两位前辈的决战结果究竟……”
略带不解的一句未完,便已见得榻上青年莞尔一笑。
“这还用问吗?”
“喔?”
“此间种种皆由白前辈一手安排,却不见得西门前辈的身影……只要观看谁人较有余裕,这答案不就显而易见了?”
“原来如此。”
听他这么说,东方煜心下恍然,面上亦已是一笑扬起:“我对白前辈颇为敬佩……能有如此结果真是太好了。”
“……是啊。”
轻轻两字应过,却已带上了一丝倦意。
白冽予本就重伤未愈,方才又用了膳,虽仍想同友人多说些什么,神智却已逐渐模糊……见他累了,东方煜温柔一笑,稍稍握紧了掌中已恢复了几分寒凉的手:
“累了就别勉强,放心歇着吧。”
“嗯……”
最后的一声轻应已然带上了沉沉睡意。知道自己确实需要多加休息,白冽予不再勉强,双眸轻阖,很快地便任由疲倦将他带入了深深沉眠中。
望着再次陷入熟睡的青年,东方煜面上笑意渐淡,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惆怅、苦涩与不舍。
他松开了掌中原先紧握着的手……早已有的决意,清晰浮上了心头。
“看来……也是时候说再见了……”
“列……”
尾声
隐带三分不舍地望了眼青年所在的方向后,东方煜背着行囊,走出了别庄。
不告而别或许是有些失当……可青年仍在病榻上的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亲身道出辞别之意。
若当面对着列,他怕,怕自己所下的决心会因而轻易地破坏四散……然后,继续留在青年身边,过着那种虽然幸福,却得过且过的日子。
他不愿如此,所以才选择了不告而别。
如今只望列在瞧见他的辞别信和沾了血污的,桑净所绣的香囊后――他一直将之收在衣带里,结果在中秋夜的一番缠斗后给自个儿的血给弄脏了――不会因一时激动而影响了伤势……否则,他只怕……
“柳兄。”
中断了思绪的,是自身后传来的,过于熟悉的一唤。
东方煜愕然回眸,只见那个他满心牵系着的青年正强忍着一身伤势独身伫立于萧瑟秋风中。手上,还握着那个香囊……以及一封微微皱了的信。
熟悉的脸庞之上神色淡然依旧,眸间却已带上了鲜有的不解。
即使每一次提步都会带来阵阵痛楚,青年还是将之忍耐了下,而一步步地,走近了那个因震惊而呆立原地的男子。
“你还是要走?”
询问的音调平静一如过往,却因周身不时传来的阵阵痛楚而有了些许微颤。
察觉了这点,东方煜胸口一痛,当下几欲上前扶抱住对方,却终仍是将这份冲动硬生生地忍下了。
他略一颔首,回答了青年的提问:
“有些事,我希望能一个人好好想清楚。”
“……我明白了。”
听出了他话中的坚决,白冽予也不再多言,只是拉过了他的手,将香囊塞入他掌中。
如此举动让东方煜又是一怔,而旋即一阵苦笑,反手将之塞还给青年……温热掌心瞬间包覆住那过于寒凉的掌,却又在一个使力后,迅速地抽了回去。
俊朗面容之上带着的笑,是白冽予从未见过的深深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