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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罢,便劳烦陆先生了。」
故作为难的同意了他的要求,心下却已更带上了分戒备。
右手轻撩起帷帐,入眼的是一张堆满谄媚的平凡脸孔,而在望见白冽予时一
阵怔然。白冽予也不多言,像是毫无所觉的在那陆仁贾的怔忡中递出了手。
后者这才回过了神。粗糙的三指搭上白皙皓腕,寒凉柔润的肌肤令人心神一
荡。陆仁贾收摄心神悄然送出一缕真气欲探其虚实,却随即因那惊人的脉象而赶
忙收回了真气,一阵愕然。
也难怪他的身子会孱弱至此,这个白冽予能活下来当真是个奇迹……他的一
身经脉几乎可说是全毁,想必只剩了心脉未损,让他得以苟延残喘。如非他有白
毅杰这个父亲,只怕连十二岁都没能活过。
心下做出如此判断后,陆仁贾收回了手,面露歉然:「抱歉,对于二少爷的
身子,小人实在无能为力……」
「冽予清楚自己的情况,陆先生不必介意。」
「那么,小人就不再叨扰二少爷休息了。各种药品小人已放置于外厅,望能
令二少爷的身子有所起色。」
言罢,陆仁贾一个拱手行礼,便即转身步出了内室──
也就在他转身的前一刻,先前满是讨好却隐带不屑之色的眼眸掠过一抹难察
的阴沉。
捕捉到这一点的白冽予因而微微起了双眼。左手轻覆上右腕,唇角染上一
分冷冽。
这个陆仁贾……并没有外表所看来的简单。
* * *
这是个无月的夜晚。
便趁着深深夜色,一抹黑影避过重重巡逻飞闪而过,没入庄园深处幽静的院
落之中。
黑影静静静伏于一角,窥视着小院中那唯一的一间屋子。他的身上有有着几
处血痕,那是方才突破四周的机关时留下的。
屋中一片幽暗。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仅有几乎难以察觉的、过于虚弱浅薄
的吐息。
一个身影因而浮上脑海。那是一个与那般微弱的气息相当符合的、过于美丽
也过于纤弱的身影……黑影藏于面巾之下的唇角勾起阴冷笑意。
他是最好的人质。一旦抓住了他,击溃擎云山庄便不再是空谈。只要能抓住
他,身上的那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确认四周没有任何埋伏之后,黑影迅速潜入屋中,直入内室。
彷佛是要彰显出主人的病弱一般,室中弥漫着浓浓药味。早就清楚这一点的
黑影没有任何讶异,悄声步至床畔。
纵使接近至此,那吐息仍是微弱难觉。
黑影抬手掀开了垂落的床帷。早已习惯黑暗的双眼将榻上沉睡着的身影映入
眼帘。
柔顺的黑发披散于脑后肩背。即使在黑暗之中,那足称无双的面容仍是透着
令人迷醉的光彩。明明还只是个带有青涩气息的少年,却已有了蛊惑人心的强大
力量。
那是白冽予,擎云山庄的二少爷,庄主白毅杰的次子。
虽已是第二次见到这张容颜,心中的那份震撼却没有分毫改变──一如最初
那浅蓝床帷由内揭起之时。
绝世容颜如同其它兄弟般混杂了父母的色彩,可不同于继承了父亲的天份、
在武学各有成就的兄弟,容貌冠绝的他,却有着一副孱弱不堪的身子……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惨案,他定会是兄弟中成就最为不凡者。可如今,他却
只能在重重保护下,镇日缠绵病榻。
他是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自然也是所有欲与擎云山庄为敌者最大的目标。
一如此刻。
望着沉睡榻上的少年,黑影一瞬间有些痴迷了。他从没想过世上竟会有这般
惑人的存在,竟连自己也不禁为之所动……
压下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一个俯身便欲连着锦被将沉睡的少年抱起。
但他打一开始就错了。
飘散于空气之中的不仅是药味,还有一抹极淡、极难以察觉的香气……
便在他俯下身子的那一刻,一枚银针由榻间空隙中电射而出,准确刺向其要
穴。黑影还来不及查觉到任何变化便已失去意识,倒落于地。
本该沉睡着的身影也在此时坐起。
不同于先前的纤弱,俊美端丽的容颜之上神色淡然,却透着一抹无法忽视的
英气。与其说是美丽,眼前的容颜更多的是属于男性的俊美。
白冽予翻身下床。双眸凝向晕倒在地的黑影。
澄明无波的眸子,却比夜色更来得幽深。容颜之上神色淡然,没有分毫逃过
一劫的惊惧,也没有计谋成功的喜色。
一切恰如预料。
一个探手取下黑衣人覆面的黑布。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张隐带煞气的平凡脸
孔。
迥异的神情几乎要让人认不出他的身分……但他确实是白天那个陆仁贾。
略一探其脉象,确定药效已然完全进入他体内后,白冽予取回银针熄了暗香
,抬起失去意识的陆仁贾离开了内室。
连外衣都没披,仅着单衣的躯体乍看之下稍嫌单薄,却有着平滑紧实、富有
弹性的肌理……或许是因为比一般十七岁少年要来得修长的身型予人那份「单薄
」的错觉。一旦仔细打量,便可发觉他拥有以一个男性而言相当完美的身材。
将陆仁贾往小厅角落一放后,白冽予燃起了厅中灯火。
那是一个记号。
如同先前所约定好的,伴随着屋中光芒亮起,不久后,原先紧闭的房门被推
开,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兄长白飒予的身影。
年方弱冠的他有着一身迥异于弟弟的内敛气质,隐蕴神光的双眸带着沉稳的
色彩。
见兄长入屋,早已端坐小厅之中的白冽予唇角淡扬:「坐,飒哥。」
依旧是淡然无波的神色,却仍是在望见血缘相系的兄弟时,或多或少的带上
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看了看横陈一角的黑衣人后,白飒予在弟弟对面坐下,比弟弟更多了些刚毅
的脸孔露出交杂着肃然的苦笑。
「虽早知他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却没想到你竟能解决得如此轻易。」
「因为他对我没有戒心。」
简短一句响应了兄长带着赞赏的感叹,视线抬起,乍看澄澈的眼眸却让人难
以望穿,而隐隐带上了一分冷冽。
不等白飒予开口,双唇已再度轻启:「看来……这始自八年前的计画,也到
了收取成果的时候了。」
自那一夜开始便未曾停息的谣言、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
江湖上重视的是实力。一个人便是有再高的智计,要是身体孱弱、不会分毫
武功,多半还是会遭人轻视──更别提一个连「智计」都没展露分毫的人。
所以,没有人会将他「白冽予」放在心上。在江湖上,他代表的只是擎云山
庄最大的弱点,也是与山庄为敌之人最大的目标。
思及至此,心境虽是平静依旧,却已隐染上一分深沉──但神情仍是毫无变
化。
可白飒予毕竟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长,虽则分离了八年,对弟弟的本性
仍是略知一二。尤其这几年来他切切念念的也不过就那么一件事,便是看不出,
也能多少猜得他的想法。
不愿弟弟在此事上多想其它,白飒予没有响应他先前的话,转而道:「没想
到这陆仁贾竟有如斯功力,便是我也需费一番功夫才能胜他……他藏得很好。」
「他和我也算是同道。只是一来对我有所轻视,二来有意探我底子,假意把
脉而悄悄送了一缕真气来一探虚实,这才完全泄了底。他所装出的那副谄媚嘴脸
确实容易让人心生轻视。」
白冽予自然明白兄长心思,当下顺着转移了话题,却在句末神情一改。
神色转肃,眸光微沉。
「如此人才,不会只是差来玩一套运冰的老戏码。」
「不错。以其实力竟甘愿放低身分装作谄媚小人,单是这点便已不可小觑。
以今夜情形来看,他打一开始便已将目标放在你身上。」
「不仅如此。」
「你的意思是……」
「能差使如此人才,背后的势力自不简单。本以为傲天堡不过是虚有其表的
傀儡,刻下看来,其本身也是相当不简单──若真有流影谷插手,情势只怕远比
先前所以为的复杂、严峻。」
没有停顿的流畅语句明确指出了问题的核心。白飒予因而一阵沉吟。
知道兄长还要想好一阵子,白冽予便趁着这个空档,起身自柜上小罐中取出
茶叶、拿过茶具,燃了炉子烧水泡茶。
随着时间流逝,好一阵子后,热水已开。在他熟练的动作之下,茶香逐渐在
小室中扩散了开。
泡好茶后,白冽予替自己和兄长各倒了杯茶,并将之递到早已思索一阵的兄
长面前。
白飒予先是一愣,而随即点头示意,抬杯轻啜了口茶。
此茶口感温润,入口便令人感到一阵清新。
因而一赞:「好茶、好手艺。」
见兄长赞赏,白冽予唇角淡扬:「若有东北长白灵泉,则更能将此茶表现至
极致。」
「没想到你不但医术冠绝、武功大进,连泡茶的功夫都如此高明。」
「飒哥若有兴趣,下回我还能下厨煮一顿。」
「喔?有机会定要试试了。」
笑着应了后,白飒予忽然松了口气的一阵长吁。
笑容转为淡淡的欣慰。
「你果真十分坚强。」
「何出此言?」
「八年前你离开之时,那冷若寒霜的模样,我至今仍无法忘却……那时的你
虽以冰冷武装自己,却反倒让人感觉你的内心无比脆弱。彷若一敲碎外层的冰,
你便会就此一蹶不振……」
「……若我说,那不过是场戏?」
「戏……吗?」
白飒予闻言苦笑。他和其它人一样小看了冽。遭受打击过后武装般的冰冷固
然令人心疼,却还像是个孩子会有的表现。可若连那也不过是场戏,那么当时的
冽,确实是太过……「你果真十分坚强。」
同样的一句话,涵义却已有所不同。
白冽予淡淡啜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