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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则个;又怕家里没人看门前。”那妇人
道:“既是乾娘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後便来。”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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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约定後日准来。当夜无话。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
里乾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武大吃了早饭,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卖炊饼。那妇人把帘儿挂了,
从後门走过王婆家里来。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道茶,
撒上些出日松子胡桃肉,递与这妇人吃了;抹得桌子乾净,便将出那绫绣绢
段来。妇人将尺量了长短,裁得完备,便缝起来。
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价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
眼里真个不曾见过这般好针线!”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请他,
下了一斤面与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起生活,自归去,
恰好武大归来,挑着空担儿进门。那妇人拽开门,下了帘子。
武大入屋里来,看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里吃酒来?”那妇
人应道:“便是间壁王乾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武大
道:“啊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
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直得搅恼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
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尝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
肯要你还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做去还他。”那妇人听了,当晚无话。
且说王婆设计已定,赚潘金莲来家。次日饭後,武大自出去了,王婆
便踅过来相请。去到他房里,取出生活,一面缝将起来。王婆自一边点茶来
吃了,不在话下。
看看日中,那妇人取出一贯钱付与王婆,说道:“乾娘,奴和你买杯酒
吃。”王婆道:“啊呀!那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
颠倒教娘子坏钱?”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分付奴来!若还乾娘见外时,只
是将了家去做还乾娘。”那婆子听了,连声道:“大郎直恁地晓事。既然娘子
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下。”这婆子生怕打脱了这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
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小人意儿过,纵十个,
九个着了道儿!
再说王婆安排了点心,请那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
千恩万谢去归了。
话休絮繁。第三日早饭後,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後门来,叫
道:“娘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
见了,来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
那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後,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顶新头巾,
穿了一套整整齐齐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房门
首便咳嗽道:“王乾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
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
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
进房里,对着那妇人道:“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那衣料的官人。”西
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慌忙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却指着
这妇人对西门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
亏杀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
实难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
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
话。”西门庆问王婆道:“乾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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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哈哈的笑道:“便是
间壁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妇人脸便红红
的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里话。”王婆
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一生和气,从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
“前日小人不认得,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
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赚钱,又且好性
格,真个难得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
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
“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似娘子的大郎
所为善良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西门庆
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麽?”那
妇人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
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庆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
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
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
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西门庆看得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
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
人则个。”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
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
来宅上相请;一者缘法,二者来得恰好。尝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
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
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
里有银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得。”
口里说,又不动身。王婆将了银子要去,那妇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又
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乾娘,免了。”却亦是不动
身。也是姻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一双
眼也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
果子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桌子上。看着那妇人道:“乾娘自便相待大官
人,奴却不当。”依旧原不动身。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
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
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笑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
“老身得知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西门庆拿起箸来道:“乾娘,替
我劝娘子请些个。”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
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
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
地。”王婆走进来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
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
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
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
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怎地家无主,屋到
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
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
百伶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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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那婆子道:“大官人,
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西门庆道:“便是小
人先妻也没有此娘子这表人物。”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
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
歧人,不喜欢。”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长久。”西门庆道:“这个
人见今取在家里。若是他似娘子时,自册正了他多时。”王婆道:“若有娘子
般中得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麽?”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殁了,
我自主张,谁敢道个 ‘不’字。”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
意的。”西门庆道:“做甚麽了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西
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
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
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乾娘便就收了。”那婆
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一锺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
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取
瓶儿酒来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有酒
没?便再筛两盏儿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
儿耽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