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二日,我看到彭明敏发表的《写在(台湾自救宣言)三十周年前
夕》、又在头一天收到谢聪敏电传来的感言和电话、又看到报上他们的照片和庆祝活动,我
忍不住在八月二十七日写了一封信,我严肃指出:
……你们三十年前的宣言,明明争的重点是自由民主,自由民主解决了,一中一台根本
不是问题。你们的运动,其实是争自由争民主的运动。这个运动成功了,台湾变成了如国民
党牛皮所说的“自由民主的灯塔”,不愁大陆不在内外压力下向光明认同,一旦大陆也跟你
学习,成了自由民主的国家,是分是合都不是问题。如今若不在自由民主运动上定性定位,
还在一中一台上落墨着眼,是舍本逐未、是以虚幻的海市蜃楼代替务实的自救功夫。-自由
民主运动和一中一台好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层次,但一实一虚,不可不弄清楚。你们既在三
十年前做了先知,你们就有责任在三十年后矫正导向,能为三十年后的台湾导出正确的方
向,才不愧为先知,才是你们的伟大……
我又写道:
彭老师文中指出“危险而无理智的‘中国情结’”是错误的,这话反面解释,“安全而
理智的‘台湾情结’”,自是可行的。不过,依我的先知水平,(别忘了我也是先知!)我
始终看不出来一中一台有可行性,一中一台论者三十年来,从未提出任何论证(理智的论
证)证明如何达成一中一台、如何抵抗大陆,让他们放开黑手,让台湾去一台。有起码常识
的人都能清楚知道大陆绝对有“犯台”的能力、都能清楚知道美国人不可靠,何况通达世
情、通达国际大势的国际法权威彭老师及其门徒?虽然如此通达,却还高唱一中一台-只有
空头主张、全无具体办法的一中一台,这不是好梦又是什么?这种一厢情愿(wishful
thinking)的思考模式,施之于贩夫走卒匹夫匹妇,犹可说也;施之于台湾人的先知,不可
说也!
什么是一厢情愿?凡是提不出具体办法的号召,都属之。
彭老师大作指摘“当局”不肯“以台湾名义重新申请加入联合国”,试问一旦彭老师成
了“当局”,你能如愿以偿加入吗?
加入联合国,“共匪”不亡,绝无可能,这是起码常识,彭老师太清楚了、太清楚了。
别人可以一厢情愿打如意算盘以意淫联合国(其模式,与国民党意淫大陆——“反攻大陆”
完全如出一辙),但是,彭老师怎可如此?这种“危险而无理智”,泛滥成灾,遂有“总统
直选”等见诸彭老师大作,总统直选会带来独裁穹混乱,这也是政治学常识,别人争权夺利
可以这样儿戏,前台大政治系主任怎可如此?
彭老师说“台湾当局数年来一些政策确在沿着我们曾经提倡的大方向进行着”,只是太
慢。但是,纵太慢,也似有进境,可是,二十年后的王位先知本人呢?)十年来的进境又在
哪卫?难道进境只在“总统直选”一类么?易卜生(Ibsen)一八八二年写《人民公敌》
(An Enemy of the People),写那当时饱受打击的先知,后来易卜生自道,说当人民在十
年后脚步跟卜先知的时候,光知自己又超出了人民十年。彭老师啊、聪敏啊、廷朝啊,你们
超出的,又在哪里?
三十年前,你们是先知;三十年后,你们跟他们当然有不同,但不同又有多少?当人民
跟先知人云亦云,先知堕入魔道自说自话的时候,这就未免太对不起当年的自己了。
最后我说:
你们是我共患难的朋友,素知我为人,我可以容忍朋友的无情,但不容忍朋友的大错误
-大是大非上的错误。因此,虽然我与彭老师渐行渐远、与廷朝形同隔世,我仍忍不住要写
这封信向你们进言。天下能被彭老师虚心受言的人,恐怕也不多了,我敢说我是最后的一
位。印度诗人说感谢光明但别忘了在黑暗中执灯的朋友。-我久历人间冷暖,我从黑暗中
来,也将回归黑暗而去,我不奢求别人的感谢,但不希望与我同行过的老朋友在光明中目为
之眩。该说的话,总归还是不免一说。先“自救”方足以言“台湾自救”你们三位先知,三
十年后难道全无“自救”之处吗?我真的不信啊!
信发出后,彭明敏、魏廷朝全无回音,理都不理;谢聪敏来电话,大意说老彭说政治是
要夺权的,你李敖谈那么多是非干嘛!我说知识分子不谈是非只搞权力,是你们最大的堕
落,我真为大家悲哀。
这封信写了我最后的劝告-三十年后最后的劝告,我知道彭明敏是执迷不悟了。他永远
不再是三十年前还有灵光、清气与理想的“脱俗”彭明敏了。
谈起我这封信的三位收件人,我认为谢聪敏最识大体,他在牢里诬攀李敖是台独,为人
卑鄙,但出狱后,在彭明敏等台独分子恩将仇报,在海外发行攻击李敖杂志之际,曾挺身而
出,写文点破:“就李敖和台湾人的关系来说,我认为台湾人欠他的比他欠台湾人的更
多。”这是谢聪敏的公道处,他在诚惶诚恐中,仍不忘仗义执言;至于魏廷朝,他和我私交
极深,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以替我看家,可见我对他的信任。
以他跟我的深交,在牢里诬攀我是台独,我想他内疚最深。他出狱后只和叶菊兰、谢聪
敏来看过我一次,从此形同隔世,三年五载,才见上一面,吃一顿饭,不过有重要的事,他
还是认为非李敖莫办,我的回忆录出版后,他还来找我写一封信给台大法学院院长许介鳞检
举台大弊案,并说这是许介鳞的意思。我奇怪,问他为什么这样处理,他说许介鳞认为由李
敖出面检举,收信人可挟李敖自重,才好下手清除弊案。我为之失笑,我说你用我口气写
来,我签名好了。他欣然照办。
至于彭明敏,就复杂得多,他从回台湾后,在应付李敖上面,可谓盘盘皆错,并且一误
再误。更不幸的,是他又节外生枝,引发出一个爆破点。事情是这样的:远流出版公司老板
王荣文送了他出版的《彭明敏看台湾》等书给我,其中收有“原载于《中国时报》一九九二
年十月十四日”的一篇。“卜大中专访”-《为毕生理想再尽心力》一文,是专访彭明敏
的。
该书第三十五页有这样的对话:
问:你对省籍纠纷有何看法?
彭:我认为情形已经不严重了,以后会更加和缓。我早年提出的“台湾自救运动宣言”
当中,就主张台湾人与外省人一体合作,共建台湾。但是我被拘禁之后,政府对军公教各方
面说明的时候,故意隐去这一段,反而诬称我提倡杀尽外省人,用以分化省籍之间的感情。
我赞佩的人当中有提携我的外省籍师长,如胡适先生、萨孟武先生、傅斯年先生等等。也有
外省籍好友,这说明我绝不是一个狭隘的省籍主义者,台湾不能分成本省外省两个族群互
斗,那只会带来灾难,应该合作才是。我也同意在政党比例代表中有某种比例的大陆籍国会
代表,但比例必须合理,产生方式也要有一定的民意基础,这样能使外省人有安全感。
我一看之下,为之一震。因为“一九九二年十月十四日”的《中国时报》原文,并不如
此。原文在“我赞佩的人当中有提携我的外省籍师长,如胡适先生、萨孟武先生、傅斯年先
生等等,也有外省籍好友”和“这说明我绝不是一个狭隘的省籍主义者”之间,明明有九个
字,被彭明敏暗中删掉了,这九个字是:
包括反对台独的李敖。
明明《中国时报》当天的原文有这九字真言,却在《彭明敏看台湾》一书中给删掉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的看法有二:
第一、他是越王勾践型的寡情人物,是“可与同患,难与处安”(可以共患难,不可以
共安乐)的人,在“台湾人出头天”的时代到来以后,李敖的利用价值已近于零,所以对李
敖要敬而远之;第二、由于李敖有一定的影响力,又反对台独,而他们当年又诬陷李敖是台
独,使李敖家破人散、冤狱缠身、饱受刑求、坐牢多年,他们对李敖的定位、跟李敖的关系
变得十分复杂,造成他们内疚和不便,因此但愿渐行渐远,力谋“脱身”,以策安全。不
过,李敖待朋友虽然宽厚,却非易与之辈,你对他过分不起,他极为难缠。而彭明敏、魏廷
朝、谢聪敏三位,“脱身”之道,随其智愚,各有不同。李敖拜他们三位之赐,坐了大牢,
出狱以后,谢聪敏、魏廷朝至今尚能与李敖马马虎虎相处不被反目,而彭明敏却独独不能,
原因何在?一言以蔽之,彭明敏的一误再误使然耳!
一九九五年六月间,谢聪敏感觉到我将揭发我和彭明敏的往事,亟思挽救,乃一而再、
再而三的电话约我,要我务必参加七月五日他订下的一个饭局。饭局是彭明敏、魏廷朝、他
和我等人的聚会,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我说:“我不想吃‘最后的晚餐’
啦!”我心里觉得:耶稣直到吃“最后的晚餐”时,才被出卖他的人伤了心,但台湾人却比
犹太人更巧于此道:彭明敏和魏廷朝、谢聪敏早在最后的晚餐前,就把李敖送上台独十字架
了。最妙的是,在被钉上十字架后,他们却又网开一面,说此人并非那稣。所以,直到今
天,我还弄不清我的身份是耶稣而死,还是耶稣身边的两名强盗之一而死。悲哉!
彭明敏一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一日秘密写信给我,大骂他的学生蔡同荣说:“蔡此人实
际乱来,应予适当教训。”当然,他口中的“教训”不是情报局局长对江南式的,只是口诛
笔伐而已。当谢聪敏感到事情不妙,李敖要把隐忍了三十多年的事写出来“适当教训”的时
候,遂有七月五日彭明敏要同我吃饭之举。可是,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