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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整天在“押区”的难友,可是我始终没有得到他的任何照顾。
到了四月,柏杨被移送绿岛了。过了两年,“押区”的刁德善他们也要移送绿岛,我秘
密请刁德善带了点礼物送柏杨,并另一个一直不被正人君子提起的屠申虹,在我写文章揭发
柏杨后,他写了追忆,提到他收到一本祝贺柏杨六十岁生日的书-《柏杨与我》:
在这本花团锦簇的祝寿丈集中,到底欠缺了什么……它欠缺了几个人的名字。由于欠缺
了这几个人的名字,于是,在整个事件的串连上,就发现了缺失,正好像在过去国民党的革
命史上,故意遗漏了汪兆铭(精卫)一一样,让很多史实,都得不到合理的衔接。但是却又
故意的增添了某些人物,于是在事件的发展上,又多出了一些可笑的枝节。
这其中所欠缺的几个名字:第一个是艾玫(柏杨先生的第二任夫人)、第二个是李敖、
第三个是我-屠申虹。
由于在这本文集中,漏失了这三个名字,于是在《柏杨转告柏杨我为他奔走的种种细
节,包括国际笔会开会,宣读在狱作家名字时,柏杨都名列其中等事,希望能给他一点安
慰。我并请刁德善他们特别照顾他。
柏杨出狱后,托林紫耀间接转话给我,希望把我藏书中他的著作借给他,可是我的藏
书,在我多年坐牢期间,经过治安机关的洗劫和亲朋的打劫,已经散失不全,柏杨作品也在
散失之列,我对柏杨,只好据实转告,歉未应命。我结婚后,胡茵梦提议请柏杨吃饭,我同
意了。不料她电话打去,柏杨表示他饭局很多之意,这一请客,也就作罢了。后来得知,我
已被他不分青红皂白、打成好夫了。我生平义助朋友也不在少,但义助下场如此含冤莫白、
如此倒胃透顶的,倒是第一遭,每一想起,就会痛恨“柏小人”也。
由于我对“柏小人”这种国民党文人的卑视,衍生出另一种情结,就是我非常讨厌我的
名字和他们连在一起。有一次远流出版公司的王荣文写了一篇文章,中有一段说:“读史以
识世局、决大势。……我们更乐意看到更多位如李敖、高阳、柏杨等,勤于耕耘史学的优秀
作者。”我读了,深感未甘。
昔初唐四杰,有“王(王勃)、杨(杨炯)、卢(卢照邻)、骆(骆宾王)”之称,杨
炯闻之,却说:“吾愧居卢前,耻居王后!”
今我耻居高、柏诸人之前,这种国民党文人的名字,跟在我屁股后面,我的屁股都引以
为耻啊!正因为我考虑到我屁股的感觉,凡是有人写文章或讲话把我和国民党文人扯在一
起,必犯我的大忌。当年胡适在美国,报章一登,常常有胡适、于斌如何如何。我想胡适心
里一定不爽:于斌是什么东西啊!老跟我连在一起!人间无端之事,此为一端。
11 彭尸纪
道亦有道,彭尸第三 见色忘友,见洞就钻
在文星时,一九六四年,有一件重要事情发生,就是“彭案。”彭明敏给《文星》写槁
后不久,就和谢聪敏、魏廷朝一起被捕了。被捕后,他在蒋介石手中,一如蒋介石西安事变
时在张学良手中,本想“不立文字”就脱身的,但蒋介石远不如张学良宽大,硬要彭明敏写
悔过书才放他。对彭明敏“宽大之处理”,本是国民党的底价,这在一九六五年一月七日
《王世杰日记》可以侧知。但彭明敏在牢中不知底价,只好决心投降。于是冒出一个由彭明
敏的母亲陈金英出面向蒋介石写陈情书。再由彭明敏自己写悔过书的馊主意。陈情书和悔过
书的拟稿,彭家和奔走其间的监察委员黄宝实等异想天开,意想到由彭明敏的朋友李敖代
拟。我不但一口回绝,并且表示不悦。我说想革命就要做好汉,写悔过书算什么好汉!
彭明敏又不是小孩子,要写他自己去写,我是不干这种遗臭万年的缺德事的!何况我也
不会写这种文章!这种事找到我头上,简直是侮辱我!后来的演变是:由彭明敏的伟大母亲
陈金英出面找人代写陈情书,至于悔过书,还限由彭明敏自作-号称台独领袖的彭明敏,竟
如此屈辱自己,而传世了这些悔过的文件,的确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但是,白纸黑字在此,
谁又赖得掉呢?王八蛋国民党以为这样处置是“宽大之处理”,其实只是使当事人更恨它而
已,因为你的“宽大”,是屈辱人式的,这叫什么“宽大”!如此收场,国民党和彭明敏双
方都很笨。此外,最倒霉的,有两个人:一位是彭明敏的母亲,她是最有尊严、最高雅的伟
大女性,却被儿子“祸延显妣”,屈辱自己,以近七十之年,向蒋介石写陈情书,最荒谬的
是,儿子已四十三岁,早已成年成过了头,居然还要劳动老母代他出面丢人现眼,这真是台
湾史上的奇闻、也是台湾史上不光明的一页;另一位是满口流利日语的梁肃戎,他写状子,
“附呈其(彭明敏)亲笔悔过书,及其母陈金英陈情书”,辛苦奔走,救当事人出来,多年
以后,却被当事人彭明敏倒打一耙,奚落他不尽责,彭明敏所谓“我是极重感情并懂得感谢
的人”,到头来原来是这样感谢法,气得梁肃戎大骂他忘恩负义。幸亏当年我没替他写,否
则和梁肃戎一样待遇了。
魏廷朝坐牢时,我写了信,送了钱,被国特追问,我开玩笑说:“别问啦!你们在台湾
作恶,我送台湾人点礼,是替你们收买台湾人人心啊!”当时蒋经国曾送钱一千元,交魏廷
朗上司中研院近史所所长郭廷以转致,郭廷以也送了五百元。
玩你朝他们送的钱加在一起,也赶不上李敖送的多-国民党收买人心之手面可知也!固
一介匹夫不若也!送款信由郭廷以亲写,后来魏廷朝送了给我,我转送给台独分子林世煜、
胡慧玲小两口了,以见外省人花钱术之一斑。
在我为党外杂志撑腰的岁月里,郑甫榕的《自由时代系列》杂志,与彭明敏挂上钩,他
们访问我,刊出了一篇《助他一臂之力——李敖谈彭明敏》,那是一九八六年春天的事。
两年后,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十六日,彭明敏秘密写信给我——
那是他与我隔世十八年后第一次给我写信,要借我办的“乌鸦评论”园地,教训他的学
生蔡同荣。我同意了,我也随后发表了蔡同荣答辩的文字,以示公平。接着彭明敏又来稿,
我也登了。来稿一看就是他的笔迹,虽托名别的学生所为,实系夫子亲笔。这一事件恢复了
彭明敏和我的直接联系。一九八九年四月四日,他写《彭明敏回忆录《自由的滋味)李敖定
本序》,最后说:
不料,我脱出台湾不久,李敖却以“台湾独立组织驻台专员”之怪名被捕,天下岂有比
之更荒唐事。
我于一九六0年夏,由瑞典来到美国,李敖则长期受难,我心痛如割、急如焚,也曾求
助于一些国际人权团体,但还是救不了他。
他出狱后,因顾虑到台湾以及我本身的环境,觉得还是不打扰他好。于此,我们的联络
中断了,而一断就是十八年。
一九八八年底,偶然与他恢复联系,其后,我们有时隔洋追念往人往事,对人世沧桑,
共担感慨。
今年初,他突然提议愿为我的回忆录《自由的滋味》,在台湾出一精美定本,“以垂久
远”。我们都知道该书已有几种版本充斥台湾,市场已经饱和了。他再印行,不但无利可
图,可能亏本。他愿意这样做,相信纯然出于他对我一贯的厚谊和支持,我很感动,欣然同
意了。
他又写道:
李敖是华人史上罕有的奇才。惟因如此,当权者视之如背刺,非把他连根拔掉不休。又
因为是奇才,有时难免惹起争议。听说我一些好友也曾与他有争执。但我历世已久,深知人
性世事之复杂,双方立场都能了解,双方友谊都不受影啊。
这份李敖定本是际此乱世,两个书生,在波澜万丈、历尽苦楚的生涯中,永年友谊的一
个里程碑,也是不渝情感的一个结晶。不知人生有什么比之更美丽、更有意义的事?
在这些动人的回忆里,看到彭明敏重视和李敖友谊的一面,这一面当然是真诚的,我很
怀念,也很感动。虽然,在我内心深处,仍有一些我难以释怀的阴影,有待我去诠释、去追
寻。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他把我诬陷成台独分子的那件杰作,这是不仁不义的可耻行
径,我隐忍多年,最后还是写出来了。
在“彭案”没发生前,彭明敏大体上是国民党培养的乖乖牌,他本是国民党最早提拔的
青年才俊,看看他的资历:博士、台大政治系主任、联合国代表团顾问、阳明山会谈参加
者、跟钱复同为第一届十大杰出青年……只要他不那么锋芒毕露的话,我敢断言,今天的总
统是他而不是李登辉。彭明敏这样优秀的人才,国民党拉拢不到,我认为是这个人非常有志
气,台湾被日本与国民党前后摧残八十多年,像这样有志气的台湾人真是不可多见!看看像
党外人士,像高玉树、像张贤东、乃至像今天民进党的作秀派大员们,国民党稍微给了一点
好处、一点面子、一点虚荣,就马上变了。而彭明敏则不然,他是蒋介石“召见”过的人,
可说是几乎到手的东西,他却弃若敝展,甘愿当个反叛者,这是很难得的,不过,除了志气
以外,当然也有其他因素造成历史事件,懂历史的人都知道,其他因素中的偶然因素也是不
可缺少的。“彭案”
中的这类因素之一是谢聪敏。谢聪敏跟我两度同学(台中一中、台大),长得浓眉狼
眼,为人极有心机。他的表情总是笑嘻嘻的,笑嘻嘻中有一股自信及从容。他运用心机,说
动他的老师彭明敏、同学魏廷朝跟他搞台独宣言,成为有名的“彭案”。事实上,“彭案”
的案头不是彭明敏,而是他。这由军法审判谢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