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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已然不再喊疼了。她咬着牙,顺了十六娘的转述,拼了命的使劲儿。
每一刻,于此,都像是无尽的折磨!十六娘看着惠妃在榻上辗转煎熬,她自己仿佛也能感受到那撕裂般的痛楚……
唯有这时,她才能理会,为何人常说女子生下来便带着罪孽,女子生下来,便注定在罪与血的河中挣扎!
在后宅中勾心斗角苦苦挣扎的,也是女人。为了生育承担如此大痛苦的,也是女人。操劳家事昼夜难安的,也是女人。
这样的一辈子,岂不正是过不完的苦么!
然而心底下想着这些,面上十六娘却是什么也不敢瞎说的。适逢此时,房门开了,那两个婆子,总算是回来了。
“你们还知道回来?”十六娘见到她们两个,气便不打一处来。阿姊说支使她们出去的人她得罪不起,可至尊总该能得罪得起吧?阿姊是要为至尊生下皇儿的!哪里轮得着她们这样作践?!
“秦夫人……”那两个婆子,皆也识得她,便是无人敢抬头。
“还愣着作甚?过来伺候啊!”十六娘斥道:“木呆呆的,要人抬了步辇你们才来么!?”
两个婆子忙跑上前伺候着,一个掀了惠妃的被子,朝她下头看着,另一个则顺了惠妃的气,叫她按自己说的朝下用力。
十六娘心底下这才稍稍松快些——这两个婆子,临到时候了寻不到人,确是叫人受不了,然而既然能好好伺候姊姊,那也便算是不错了。
到底后宫中的事儿,不是这样的小人物能左右得了的。倘若真有什么她们抗不过去的人逼她们走,她们能回来,也已然值得感念。
这么想着,十六娘便道:“好生伺候她。若是一切平安,定少不了你们奖赏——至尊可就在外头候着呢!”
那两个婆子空不出手,只能诺诺道:“定是一切平安!”
十六娘怕自己耽误她们,便起了身,往旁边走了几步,仍是看着她们伺候。
然而这刚一站起来,她便觉得头猛地一晕,眼前一片黑,竟是站立不住,软塌塌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天都黑了。她躺在一间侧殿中,身上覆着锦被,旁边还站着拥雪。
“我这是怎么……”十六娘坐起身,扶住额头。
“御医说娘子是太急,血气上头,无恙的。”拥雪道:“裴府夫人已经过来了,娘子不必着急去惠妃那里,好生歇息才是正理!”
“阿娘到了啊……”十六娘想了想,才道:“阿姊生下小皇嗣了么?”
“还没有。”拥雪道:“已经喝了顺产汤了,然而许因了是头胎,有疼个三两天才生下来的也难说——这是侍产嬷嬷们说的。”
“疼个三两天?”十六娘不禁变色:“这样可怕?!那岂不是要了人半条命去呀……”
“谁说不是,然而在宫中,一应东西都是最好的,该不会如此艰难。”拥雪在她榻边坐下,道:“倒是娘子身子如何?不会因劳累损了自己胎气么……”
“哪里便劳累了,御医不也说是心急而已?”十六娘道。
“说是这样说,然而既然有了珠胎,那便不好怠慢。”拥雪道:“娘子可饥了渴了么?那小厨房中尚有炖好的鸡皮笋丁儿汤,奴取了来,再下些馎饦与娘子先用着可好。”
“旁人都未曾用饭,我怎么……”十六娘道:“你先取些糕饼来吧。吃过些许,我也该去看阿姊!这是规矩啊……”
☆、辞赏推官
惠妃折腾了大半天外加一整夜,到得破晓之时,产房内终于是传来了一声儿啼。
十六娘正在房外候着,她昏了一次,便连着裴王氏同惠妃都不许她再进门了。然而醒来时天色已然黑透了,再回府想是不能,便也只好在宫中将就一晚上。
她又不敢一个人在清清冷冷的侧殿里头呆着,便蹭到了惠妃产房外头——至尊是早就走了的,到底明儿个还有朝会,怎生也不能为了个妃子耽误正事儿不是。
这道理谁都知晓,不过,就是她做娘家人的,想起来心里不大舒服罢了。她身为个女子,也只能是同情自家阿姊了……
是而听到那一声儿啼,她竟丝毫也不想打听孩儿如何,只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佛——阿姊可算是不用再受苦了!
产房的门打开,侍产的嬷嬷宫娥们涌出,皆是一脸欣喜,纷杂杂嚷着是个小皇儿。
那两个御医,听了这话自也是狂喜的。至尊子嗣稀薄,能伺候着他宠妃生下一个儿郎子,那是了不得的功勋!想来,重重赏赐是免不了的。
然而这一众人的喜悦之间,十六娘却推了门,进了产房里头。
裴王氏还在里头待着,见她来,先是一怔,才招呼道:“快来看看你阿姊!”
用不到她说,十六娘早就朝着榻边过去——惠妃已然是憔悴至极了,只是眼睛还睁着,眼光竟是灼灼:“阿央……你看到小皇儿了没有?”
“尚未。”十六娘道:“阿姊累了,便先歇歇吧。说来过阵子至尊知道了也该过来,彼时还要阿姊打点精神说几句呢。”
“你快去看看。”惠妃只是催她:“看看他生得像谁,好不好看……”
裴王氏却失笑,道:“这是惠妃不知道了,刚生下的娃儿都是一个样子。过得几天,他长得白胖了,那才好看出好不好看呢!”
“是这样么?”惠妃有些疑惑,然到底还是笑了:“我只是想着,我拼了全力生出来的儿郎子……想知道他到底如何呢。”
“阿姊生出的定是不错的。”十六娘道:“只是,当真非常疼么……”
惠妃与裴王氏一道笑了,裴王氏抬了手便在幼女额上一凿:“问这些作甚来?过得几个月,你也便知道了!便是疼,总不能不生……”
“儿不过问问,阿娘凶儿又是何必!”十六娘道:“左不过要生,先知道也是好的!”
“如今你可知道了。”裴王氏道:“天也亮了,你可先回去歇着吧。到底也是有身子的人,阿姊这里,有阿娘在,错不了的。”
十六娘有些不舍,看了惠妃一眼,才答应一声。
可她刚刚站起,才走出几步去,便听得惠妃唤她。
“阿央……我说的话,你可记住!如今有了这事儿,这几天我是什么也做不得了……且先待一阵子吧!”
十六娘一怔才领会她意思,点头应了,由拥雪扶了出去,却在门口正撞上了至尊。
她忙忙行了礼,垂下头去。
至尊却在她面前停了脚步:“秦将军的夫人?”
“……是。”她实是不知该如何揣测至尊这句话的意思。
“你家夫婿很是英勇……”至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在十六娘听来,却是叫她心底下都颤。
她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默默等着至尊的下一句话。
“方才传了战报,又是大捷——歼敌五千,收复宁云驿。如若要你替你夫君讨赏,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十六娘一怔。若按阿姊的话想,至尊如今该是最忌讳秦云衡连连得胜的了,可如今他叫她讨赏,难不成是有心存了考她的意思?
“奴以为,秦氏不用再赏。”她遂认真道:“一来,奴夫君为君为国为社稷而战,若不有功,便是尸位素餐之过。二来,奴夫君有功,那是因了至尊识人,将士用命,原也不是他一人功劳,如何只赏秦氏?三来,秦氏累受国恩,原也不缺什么的,再赏赐了也是空置,岂不……”
“你倒是会说……”至尊的声音似是缓和了些:“然而这立了大功的不赏,却叫人如何看做君王的?”
十六娘咬了咬嘴唇,猛地跪了下去,道:“至尊若真要赏,奴只求一个恩典!夫君年少从军,塞北冷阴,他的腿已然不大好了。逢到阴雨之时,常是痛得彻夜难眠。若是可以……求至尊许他此战凯旋后,能多在神京中歇歇。”
她声音竟带了几分哽咽,听上去,全然是做娘子的对夫婿的一片深深眷念。
至尊却是一怔:“为何我从不曾听说过秦将军有这样病症?”
“这样的事儿,除了最最切近的娘子,能有谁知道?他……便是怕叫人小瞧了,说他吃不得苦,连医士都不觅呢。”
“是么。秦将军也是不易……”至尊喟叹了一声,才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般,道:“你阿姊如何了?”
“阿姊和小皇儿都好。至尊快些去探看才是。”十六娘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奴现下要回府,便只得先告个饶走了……”
“那便去吧!”
听得至尊这样说,十六娘方才站起身,待他进了长兴殿,便转头带着拥雪疾行而去,像是躲什么瘟疫一般。
待上了回府的车,拥雪才道:“郎君甚时候腿不爽利的?奴怎生也不知道呢……总该寻个医士,熬些汤药泡泡也好!咱们也不会说出去,怎的这样不爱护自己身子呢?”
“他的腿哪儿不好?”十六娘道:“莫说你,便是你回去问侍剑,这一直随着他的奴子也不知他腿不好!”
“那娘子……是为了叫郎君常常留在府中伴着您才这样说?”拥雪失笑道:“若奴看,娘子这是大大不值了!郎君为将,若不征战,如何讨得功名……”
“功名这东西,原也不是越大越好。四品官儿,俸禄够养得起这一府人,也就够了。”十六娘浅叹道:“天大功名,能盖过谁去?阿翁是翼国公,那已然是顶天大了,可还不是战死疆场了?他若没那名声……也罢,现下还提这个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