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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她今日原是如往常般按时歇了,然而睡到半夜中,突然便喊了起来……紧跟着,奴们赶来,便看着她脸色涨红,又转了青,再后来痰便涌了上来,什么也说不出了。”那原本要说话的婢子,是如今秦王氏屋子里唯一一个剩下的旧人,唤作顺儿的。
“她喊了什么?”十六娘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氅衣,道。
“喊的……是先翼国公的名讳!”
十六娘脚步匆匆,听得这微微打颤的一句,却猛地刹住了步伐。
“……阿翁的名讳?”
“是。奴不敢骗娘子,咱们几个,都是听到的。”顺儿垂了头,纤薄肩膀抖个不停:“奴们也怕,可如何也不敢不叫娘子知道,才跌跌撞撞来报信的。”
十六娘呆立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该接着往秦王氏那里去。
自从秦云衡父亲战死疆场,这府上,便似是再也没有了这位末代翼国公的痕迹。
甚至连她这做儿妇的,也不过是在新婚三月进宗庙祭祀之时,才远远望过一眼阿翁的画像。
可这样的一个夜中,这位旧日的、影子一般不惹人注意的主人,却如同驱不散的梦魇,重临这座府邸——在他的嫡子远征的第一夜,为他的嫡妻带来这样可怕的惊厥与痛苦。
这是……闹鬼么?
十六娘甚至想到了很久之前,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听说的那些故事——男子有阳气,可镇住鬼神。可若是一个宅子中无有男子,又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就是……
“要么,娘子就别去了吧。”顺儿颤抖着提出建议:“娘子怀有胎儿,若是冲撞了,也是……”
“不能不去。”十六娘咬紧了牙齿,鼓起全部勇气,道:“那是我阿翁,无论他有何不满,我腹中怀着的,终究是他亲孙儿!哪里有祖父害自家儿孙的呢——去,把秦悌也抱来!”
那婢子愣了一忽儿,拿了个灯笼便小跑而去。十六娘看了剩余几个人一眼,道:“走!快些去阿家那里——还有,咱们坊中可还有随便什么懂医术的人住着?不拘是男是女,但凡是个医术好的便是!”
“坊中富贵人家多,奴知道有一位陈姓的医者很好的。”有婢子道。
“你速速叫个奴子,骑了快马去请!”
说着话,一行人已然到了秦王氏居所外头。十六娘从不曾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夜晚过来,如今看着花木都像是鬼影子,若不是身边还跟着一众婢子,她还怕自己转眼便要落荒而逃了。
几栋高屋里头灯火通明——如今,多半个秦府的人,都聚在这里了。
十六娘冲进内室的一瞬,正看着秦王氏从榻上转过身来。她的手紧紧抓着被角,脸色是深深的青,口张开,却哑哑闷闷发不出声音来。
“阿家!”十六娘叫得一声,心尖子像是被针狠狠一戳。
她从不曾见过秦王氏这般模样——大半夜的突然发起这样病来,难道还真是……阿翁鬼魂作祟?
秦王氏的眼中,早就因呼吸不畅储满了泪水。如今望得十六娘来,竟抬了手,极费力地挥了挥。
她口型动了,十六娘早已到得近前,虽听不到声音,却看得分明。
“出去!不干净……”
正是这时,婢子抱了秦悌进门。这娃儿原本正睡着,可就在婢子走到秦王氏榻前,意图将他递与十六娘抱着时,他猛地睁眼哭了起来。
十六娘打了个寒颤。她记得谁曾说过,孩儿的眼睛,当真能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并不是不怕,然而此时,由不得她怕!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的结果是评论不涨还掉收藏?好吧好累不会再爱了 再双更我就去死。哼。顺便可以猜一猜这一章是哪种结尾的第一章……【当然也可能修文修到两种结局共用……这一章差距不大。
☆、吃里扒外
“阿翁!”十六娘向前一步,在秦王氏榻前跪下,叫道:“请试听儿妇裴氏一语!阿翁既已去了,当知俗世间事种种俱空。便是心下念着儿孙,亦不该如此行止!翁姑俱是儿郎儿妇的尊长至亲,如此实叫儿妇难为了……如今儿妇与悌儿具在,悌儿虽非嫡孙,生母出身亦是低贱,可到底也是阿翁后人!儿妇虽为外姓,腹中亦有秦氏骨血。阿翁若以为身后事咱们有考虑不周的,合当向咱们晚辈责怪,如何折腾起阿家来?倘阿家真有万一,这秦府上下,无人脱得去干系。彼时玉石俱焚,于秦氏宗族亦无半分好处!”
十六娘这番话说罢,原本痛苦已极脸色通红,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的秦王氏,忽然便松弛下来,瘫在榻上,全无半分世家女模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十六娘见状,忙又磕下头去,声音里带了哭腔:“阿翁仁蔼!”
身后的婢子们也立时跪倒了一片,有哭的有叫的有念佛的,俱是称赞老主人慈和,不叫她们为难。
然而一片女子声音中,原本大哭不止的秦悌,哭得却益发响亮。听在十六娘耳中,叫她狠狠咬了牙。
这狗奴!
秦王氏缓过了劲儿来,便侧了头,看住十六娘,眼中含了泪,道:“姨母作孽,累了你!”
“阿家哪里话!”十六娘趋前,亦含了泪,在她榻边坐下:“莫说只是这一场,便是以性命事舅姑,那也是做儿妇的应为!只是,总归是晚辈不孝,才累得阿家受这一场惊吓。”
秦王氏抬眼看了看她,有些疲弱地摇了摇头,道:“须怪不得你们。这大半夜的,你身子又……是我前世造了孽!”
“阿家莫要多想这有的没的。过阵子医士来了,开着镇静心神的汤药,阿家吃了也好休息……”
秦王氏点了点头,道:“还叫人去请了医士?难为你,这般时候,竟然也未慌了手脚……罢了,你且回去歇歇吧,这边儿有顺儿几个照应着,必出不了岔子!”
十六娘哪里肯,自是表了孝心,绝不肯走的。秦王氏却是挂怀她胎儿,一力相催。两个推让几回合,十六娘到底不敢太过托大,便也应承了,只是她坚持不肯回沁宁堂,便在秦王氏后屋子里支了张便榻歇下。
秦府中的便榻,同秦云朝宅子里的还真不是一样物事。说是便榻,也是铺陈锦褥设着罗帐的。这一套支起来自需时间,十六娘看着,忽然转头,向恰是今晚值夜的拥雪道:“秦悌还在外头?快把他抱来。”
拥雪应了声,便把那小儿郎抱了进来。正要递给十六娘,便听她道:“把他襁褓解开!”
她虽不明娘子的意思,到底是照做了。秦悌还小,身上当真若塞上酥般雪白柔软。拥雪做事儿手轻,大抵是挠到他了,竟逗得这小男娃咯咯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娘子?”拥雪奇问道。
十六娘不答,亲自上前,将他抱起翻了个身,这一下,连着拥雪都傻眼了。
但见这孩儿臀上,宛然一片青紫。那绝计不是胎记!夹杂着红色的血点,赫然是遭人掐出来的!
“没了阿娘,便是这样死猪狗,也敢上来作践!”十六娘发狠道:“把那个抱他来的婢子狠打五十棍!倘还有气儿在,明日叫人牙子带走,随便发卖到什么肮脏地方去!”
拥雪惊道:“这小儿也值当娘子如此上心?”
“我哪里是为他上心,我是为阿家上心!”十六娘道:“你道今日真是阿翁鬼魂作祟?哼,阿翁过去也有几年了,怎么素日都好。将军一走便闹起来?真若是鬼魂,他会忌惮自家儿郎子么?还不是有人筹谋的,想着郎君精明,娘子却是个傻的,好骗,才择了今日发难!”
“娘子去时便知?”
“那倒不是……只是这小娃儿一进门便哭,我才觉出不妥来。你且想,阿翁若真恨了阿家,难道不是为顾氏的事儿?这秦悌,却是他与顾氏的亲孙!真是他,爱还爱不过来,如何会把娃儿吓哭,还越哭越大声?你也看了,既然孩儿哭是假的,那么今日鬼魂作祟一事,大抵也是有人操控的——不过我倒是不明白,大郎已然走了不说,便是他不走,也未必狠得下心祸害自己亲儿。是而笞责那婢子之时,你须得审问着,看究竟是谁支使的!还有,你去弄清楚,阿家这几日食水有谁经手,起居有无异常,香薰也取了灰,待天明求石娘子来一遭给看看!”
拥雪应了,道:“奴几时去办?”
“越快越好——对了,明儿早上,把家中奴婢都聚上一聚!做吃里扒外的事会遭报应,这个该叫他们知道!送出去一批是念着钱什么事儿都敢做的,买回来一批还是如此,府上有几个钱禁得住这么来回作践?总要整治了才是!”
话虽是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然而,第二日早晨,看着被打得破布也似的婢子被丢在庭院中,十六娘还是忍不住有些作呕。
这些新婢子,是阿家做主选出的人。她是不熟的,至于这个挨揍的,更是连面都不曾看清过。
奴婢下人们早就来齐了,见着这死狗一般丢着的婢子,俱是连头都不敢略略抬一点儿。
十六娘啜了一口牛乳,定了定神,开口道:“这贱婢有福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活不多干,钱不少得,却还合着外人装神弄鬼!昨儿竟掐伤悌儿叫他哭,好使旁人真当做屋中有鬼,是何等心肠!倒也不想想,在闹了鬼的屋子里伺候过,日后主人若是不好了,发卖奴婢,哪个敢要?!莫说她一人,便是你们,也要被带累坏了名声。所以我念着罚了笞责五十——你们看看,可有量刑过重么。”
无人应答,奴婢们只是偷眼望那奄奄一息的婢子,却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