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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婢子抬头,见了她,却是一哆嗦,紧跟着行了一礼下去:“十六姊回来了?可见了郎君娘子?怎么……”
“我自偏门进府,自然先过这里。这儿怎生如此热闹,旁的地方却不见人?”
“……”那婢子咬了咬牙,低声道:“十六姊出府可再莫说——咱们六姊的那……那娃儿没了!”
果然!十六娘深深吸了口气,颤着音,问了自己想问的一句:“怎么没的?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奴一个小婢子,知道的不多,也说不清——只是这事儿有两三天了,六姊始终卧床不起,奴也只得伺候着。十六姊若想问清楚,那得要去寻娘子问问……”
十六娘的嫡兄们虽然早已娶妻,亦未曾与家中分开单过,然而几位嫡嫂,有的身子不大好,有的天性疏懒,有的更是清楚裴王氏性情是而不去讨嫌,因此,这裴府的大权,仍然是牢牢掌控在十六娘生母手上。这婢子口中的“娘子”,还是裴王氏。
“我阿娘在哪儿?”
“她早晨来过,现下大抵要回去理些家事吧。”婢子猜测道。
“那么我先去了。六姊这儿——你们须得照顾好了。”十六娘想了想,也还是加了最后一句。
她虽然不喜欢六姊,可如今六姊这胎滑了,宫里多半也知道消息。这般,她便不光是得罪不得了,甚至还有几分需要好生眷顾的意思。
那婢子原本便是伺候六娘子的,见惯了白眼,连着看到十六娘都有些害怕,可见了她有这样意思,自然喜出望外,妥妥地应了。
十六娘这次去见阿娘倒是顺利得很,裴王氏已然梳洗好了,慢条斯理翻动着一本册子,也不知那是什么。
“阿娘,六姊她……”
裴王氏抬了眼看自家幼女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笔,道:“今日忙匆匆的回来,可是你阿家的意思?”
“是呢——阿家知道咱们家的事儿了?”十六娘极不见外地蹭到母亲身边,紧贴着她坐下。裴王氏喜用的香料十多年都一样,她身上有一股十六娘极为熟悉的暖香,却又带着几丝橘花的清凉……
“否则如何会叫你回来呢。”裴王氏舒开了眉,轻叹一口气:“我原先也挺记恨这六娘的,现下看来,却也是个苦命孩儿。”
“谁说不是呢,”十六娘看着自己阿娘写了不少东西,许是累了,便站起身为她轻轻揉肩:“阿娘,她那孩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里头赐下了东西,点名是给她的。”裴王氏道:“便是知道其中有诈,那又能怎的?难不成能拒绝么……再者,送东西的宫使里尚有你十一姊的人,也不知她是被逼的还是怎么,总之,咱们是万无法子,只能……”
“赐了什么?饮食?”十六娘道:“那定是姚皇后做的呀……她如何能容六姊有孩儿,如何能许十一姊可能接来个外甥充作自己骨肉呢。”
“你便是知道姚皇后动了手脚,也没的证据,怎可乱说?”裴王氏道:“十一姊已然将此事道与至尊了,好与不好,至尊他自己心里头清楚。”
十六娘一颗悬着的心啪嗒放下了一多半——至尊子息单薄,便是这孩儿入不得皇室宗谱,也不得叫他一声阿爷,可究竟是他的骨肉。
而皇后连这样一个对大位毫无威胁的孩子都不放过,至尊听在耳中,心头会是什么感受?想必,那些宫妃们怀着怀着便滑了的胎儿,都找到怨主了吧……
至尊对姚皇后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可要废了她,除非是对她的愤恨已极,再碰上她犯个大错才能够的。而六姊失掉这孩儿的事,虽然不能算作姚氏的大错,可到底也能叫至尊更厌恨姚皇后几分。
姚皇后女德不修,一俟被废,姚家的势力便是不被铲除,也要很挨一番重击了。这对十一姊与裴家秦家,都是莫大好事。
至于六姊她自己,那却是没什么法子。一个庶女,又是个寡妇,还是因这般说不得的东西倒了霉,能求谁来为她伸张呢?十一姊?那是头一个被她得罪的人啊。
不过,十一姊定也会向至尊说到这事儿的,只怕还要泪眼婆娑,哭得嘶声哑气的。否则,如何显出姊妹情意,如何显出皇后逼人太甚呢?
她心里头记着的十一姊,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如今她既然不拦着皇后赐不妥的食水与自家六姊,那定然是有更厉害的后着备着呢。只等着这儿姚皇后发难,便要狠狠摆下她一道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十六娘便看着拥雪面色古怪地进了门。
她伸了伸腰坐起,忽的想到一桩事儿:“咱们走时,可嘱咐人喂好月掩了?”
“……是嘱咐了的。”拥雪道,脚下却不停,走到她榻边,俯下腰,悄了声道:“十一姊回来了。”
十六娘大惊:“她自己回来了?为了六姊么?”
所幸这房中一时无旁人,拥雪忙捂了她口唇,道:“娘子小声些!至尊也来了!”
十六娘僵住了:“至尊……?那……”
“都在六姊那儿呐。”拥雪道:“府上郎君娘子也都伺候着,您是不是……”
她登时一个骨碌从榻上滚了起来:“快些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JJ这厮口吐白沫的大抽之时仍然能坚持给我留评的妹子们!每次看到评语的时候会觉得很欣喜啊!
☆、来访者
六娘的住所在裴府的角落里头,十六娘的住所,却紧邻着她阿爷阿娘的院落。两下儿并不接近。嫡庶之差,光看屋子,也看得出来了。
她起了身,并不能直接去六娘那儿。她总得梳洗了,着衣了,收拾妥帖了才好。便是这一通子折腾的时间,裴王氏随身的那婢子朝玉赶了过来。
“十六姊起好早!这是要去哪儿?”朝玉脸儿通红,想是有事情特意跑来的,可开口第一句,仍是寻常时的寒暄。
“我听说六姊那边有人,也该去看看啊。”十六娘道。
“千万莫去!”朝玉拍拍胸口,喘了口气:“幸好娘子叫奴快来了,若是再晚些,十六姊您冒冒失失跑去了,可不是叫至尊难堪么?”
十六娘正欲画眉,此刻手一抖,青黛颜色点在了额心中央的朱红花子上。
“叫至尊难堪?”她重复一句,手犹停在半空中,接着便打了个寒颤,脸色倏然青了下来。
还好这朝玉来得快!否则,她真的过去了……后果,怕还真不会如她原先的想法一般!
自己去了,会叫至尊心里存个好儿——这念头真是馊透了!打算于这种事上讨好,还真得说是自个儿方才起床,脑袋还糊涂着呢!
谁人愿意叫旁人知道这般阴私?!便是寻常市井男子,叫人知晓自己同女人弄出这档子事儿,还难保不会恼羞成怒做些蠢事的,更况这“奸夫”是天下最高的至尊呐。
他和六姊这档事儿,不能瞒着十一姊,所以今日才带了十一姊来;也不见得能瞒过自己阿爷阿娘,是而阿爷阿娘敢去那边看着;可叫自己知晓,却很有些不妥了!姊夫同小姨的关系,哪儿有这么亲近的?
只怕,至尊还要对阿爷阿娘解释,今日他亲来探看六姊,是卖了十一姊的面子呢!
这般破事,她还是别去参合了!省得哪天至尊想到这事儿便恼羞成怒……
“多谢你!”她拉开妆奁,捡一对极小极工巧的金耳珠塞给了朝玉,此刻她当真有后怕之感。倘朝玉来晚了,她巴巴赶上去了……
朝玉也心知,这一双耳珠,按情按理,她都是不该推脱的,接了便满口子称谢,自退了出去不提。
她进门时,拥雪替十六娘才正梳了一半儿头,此时发髻起了,金玉花钗却未上,颇有些尴尬,道:“娘子,咱们……”
十六娘自己挑了几支银簪钗给她:“便用这几个吧,今日又不见人,不必用心打扮了。”
拥雪应声,手上加快些,为她拾掇好了。
十六娘今日岂是不去见人,她简直连自己个儿的房都不敢出!至尊正在裴府里头呢,她一个已然出嫁了的小娘子莫名其妙跑回来,若让他看到了,总得说出个缘由吧?这缘由不就正是六姊的事儿么!她亦不是嫌自己过得太过好了,哪敢去撞晦气。
然而留在这出嫁前居住的屋子里,又着实是无聊透顶了。昔日玩过的物件,早都搬了大半去秦家,这空荡荡的屋子,坐着徒叫人添伤情。
不过是多半年罢了,她如今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昔日在这儿居住的时候,每日每夜,都做些什么呢……那些记忆,遥远得仿佛是隔了一碗孟婆汤的前世。
这中间,阻隔的,是她自出生起,最波折的一段日子。而再朝前看,未来的生活,怕是比过去还更叫人心惊。
拥雪同她闲坐着,也不知要做些什么,似是想了许久,突道:“娘子,您的琴不还在这边么?要不,咱们弹阵子琴,也好打发些时间。至尊不能一直呆在咱们府中,差不多到了中午也该走了,那时您出去,也便无妨了。”
十六娘一怔,她早就忘了自己还有架琴的。学琴,那是很小的时候,阿娘教的。那时她的手按弦都要先移腕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练的,都是家主娘子要用的,却不再会碰这琴了呢……
“去吧。”
拥雪去抱了琴来。在这府上,便是无人拨弦,也会有乐师帮着打理这把琴的,十六娘试着按了几个音,那润泽饱满的声音,同她幼时并无二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尚未按上琴弦便有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