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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手紧紧攥住了我:“我是中国大使, 现在我担保这个人出境。”大使一直把我拉上波音—747的头等舱,紧贴着他坐下,直到飞 机起飞才松了手。在这个世界上坏人每天都在增多的同时,好人并没有减少。这是我平生头 一回坐头等舱,坐在我右边的是数夜不眠两眼通红的中国大使。我深切地感受到鲁迅自豪的 “北大精神”,我们今天缺少的正是这种勇于承担责任的人。
在巴格达追踪联合国秘书长佩雷斯·德奎利亚尔为和平做最后努力,是我平生遇到的难 度最大的采访。摄影记者最大的挑战是在恰当的时候抵达最恰当的地点,这全凭一流的通讯 和交通能力。在北京我有BP机、无线电话和一张到处是朋友的老脸,可在这里我仅有两手 空拳。
就在我孤立无援之际,撞上了我的另一位北大校友、共同社记者河野澈。河野毕业于早 稻田大学,后又到北大中文系进修。想不到在黑云压城的巴格达,我俩再次相遇,并肩合 作,结下兄弟般的友谊。
以后,不论是在战火纷飞的伊拉克边境,还是一派和平景象的塞浦路斯,全能碰上北大 的校友。
1月29日,我奉命由安曼飞尼科西亚,设法进入以色列。鼎力帮我的除新华社尼科西 亚分社老陈夫妇外,还有一位素昧平生、毕业于北大经济系的塞浦路斯使馆经参处二秘小 陆。小陆具有诚实、勇敢、乐于助人等典型的北大特点,他一直开车把我送上飞往以色列的 小飞机,临别时又告诉我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中国驻塞浦路斯林大使也是咱们校友。”
3月1日,在开罗中国驻埃及使馆的院子,我与久别的巴格达郑达庸大使再度相聚,郑 大使搂住我连转了三个圈,朝中国驻埃及大使詹世亮大喊:“嘿!快来,这就是我告诉你的 小校友。上了《人民日报》的小校友。可就是头发太长了,没《人民日报》上的鸭子精 神。”
更不可思议的是,3月15日重返巴格达一行六人,领头的郑达庸大使、武官曹彭龄、 武官助理李天天竟全部是北大校友。
当我们四个人聚在曼苏尔附近一个大弹坑旁时,我猛然想起海明威的一句话:“战争中 总有堕落的人,可还有哈佛毕业生。”
上帝啊!请赐予我
不为金钱所动的人
不为权力所害的人
讲真话爱思考的人
担责任珍视荣誉的人
勇敢的人。
32 罗伯特·卡帕!
一个有趣的、穿大兵服装的拍照片的人。
——英格丽·褒曼
在北大国际政治系当学生时,我就不是一个专心致志的学生。各种火炮的口径、射速和 发射方式远比种种拗口的政治词汇更令我神往。为了应付以苛刻闻名的北大考试,我不得不 亦步亦趋地跟在别人的屈股后面往图书馆跑。然则“其东走者同,其所以东走者异也”。英 国的《简氏武器系统年鉴》、《简氏舰船年鉴》、《简氏战机年鉴》成了我的宠物。那套 “时代—生活”版的14卷本《第二次世界大战画史》尤令我终生难忘。我被历史照片无与 伦比的说服力所震撼,由此对我们课本中种种令人费解的阐述产生了怀疑,身不由己地被这 批用相机记录历史的传人所折服。
很快地,我发现在种种版本的历史书中,众多惊心动魄的战争照片的右下角,经常标有 一行细小的黑字:RobertCapa(罗伯特·卡帕)。显然,这是照片的作者。我不由得产生了 二十分的好奇。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好莱坞影后英格丽·褒曼的自传中又看到了这个名 字。褒曼把这位与她有过一段浪漫故事的卡帕先生描写成“一个有趣的、穿大兵服装的拍照 片的人”。
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我终于在书堆中找到了卡帕的身世。这位游侠老哥本是匈牙利 人,真名为安德烈,18岁考入柏林大学政治系,可毕业那年正赶上纳粹党上台,匈牙利霍 尔蒂亦效法德国实行法西斯主义,迫害进步青年,逼得他远走巴黎。由于穷困潦倒、一文不 名,安德烈不得不靠一架破相机卖照片为生。但时运不济,尽管拼死工作,收入仅勉强糊 口。
就在这尴尬时分,一位名叫塔罗的小妞儿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心甘情愿地给流浪汉做搭 档。塔罗人小鬼大,自称是子虚乌有的“美国摄影大师罗伯特·卡帕”的图片经纪人,而她 那穷困潦倒的男朋友自然成了神秘的摄影大师罗伯特·卡帕的暗房工。少年伉俪狼狈为好, 照片却以以往五倍的价格成批地抛售出去,法郎美金滚滚而来,而凭空杜撰出来的“罗伯 特·卡帕”成了从未露面的神秘人物。
1936年,苏联肃反成功,宣布进入社会主义。十月革命中与列宁并肩站在铁甲列车上 向苏俄红军挥手致意并被列宁称为“惟一可以在三个月内组织起一支攻无不克的红军”的托 洛茨基,此时却成了“革命的敌人”,被驱逐出境。他的形象被斯大林从列宁身旁抹去。社 会主义苏联开辟了用暗房技术随意更动历史照片的先河。
托洛茨基被驱逐到小亚细亚,辗转到北欧,沿途孜孜不倦地宣扬自己的“不断革命论 “。从革命副统帅到流亡政客,托洛茨基自然成为国际传媒追逐的热点。可托洛茨基像讨厌 拔牙一样憎恨摄影,每逢公开演说,必先将所有持相机者逐出国外方才开讲。全欧洲的摄影 记者都无法拍到托氏尊容。欧洲当时最著名的《VU》杂志的总编辑重金悬赏天下勇夫,井亲 自徒手前往哥本哈根大学现场聆听托兄侃山。
讲演即将结束,被缴了械的摄影记者们,徒恨杀龙有技,拍照无门,《VU》总编大失所 望,而在这时,身着管子工破夹克、肩扛工具箱的安德烈钻了进来,当众装模作样地拆开了 一段水管,又笨手笨脚往回装。
当夜,小妞儿塔罗一个电话打到《VU》总编辑的卧室:“老总,卡帕先生已经独家拍得 托洛茨基… ”席梦思上的总编辑一跃而起:“晦,小妞儿,别再罗嗦了!快让你那个脏兮 兮的小伙子来我这儿上班!”
脏兮兮的小伙子从此干脆公开改名为罗伯特·卡帕,挽着小鬼塔罗的胳膊参加了西班牙 内战,以一幅《士兵之死》开始职业战地记者生涯。直到今天,人们也弄不清这幅力作到底 出自这一对儿情人中的哪一位之手。小妞儿塔罗死于战火后,卡帕出版了《西班牙内战》, 靡页赫然一行黑字:“献给塔罗,她参加了西班牙内战,并永远留在了那里。”
这以后,罗伯特·卡帕流着眼泪告别了西班牙。辗转来到中国,采访了台儿庄大战。在 诺曼底登陆中,卡帕是300万盟军中最先在诺曼底犹他滩登陆的先头部队的一员。
随着科技的发展,卡帕敏锐地预见未来战争愈来愈不适合摄影采访:“战争就像女人, 已经愈来愈老,失去魁力。”尽管如此,对当代的每场战争,他都要御驾亲征。卡帕说如果 未能参加进攻,“就犹如在美国星星监狱关了五年的囚徒,连艳星莲娜端娜的幽会都没有兴 趣”。
在参加了所有现代战争之后,德高望重的卡帕在印度支那的热带丛林中踏响了地雷。就 在他的躯体被自下而上地撕成碎片之际,还本能按下快门,这张照片就是著名的《卡帕眼中 的最后世界》。他生来一文不名,死时两袖清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斯坦伯格在献给 这位好友的挽词中写道:“罗伯特·卡帕不仅留下一部战争编年史,更留下一种精神。”正 如卡帕毕生所言:“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靠得不够近。”
罗伯特·卡帕只活了40岁,短短的一生中参加了五次战争。卡帕尝言:“那些在胜利 到来之前壮烈牺牲的人们是最杰出的,可活着的人却马上忘了他们。”卡帕一生追求的就是 让历史永远记住那些西班牙内战中冲锋陷阵饮弹身亡的普通战士,记住第二次世界大战行将 结束时在莱比锡阳台上中弹倒地的美军大兵…
两杯黄汤落肚,我总是产生我就是卡帕转世的错觉,仿佛我真的经历过卡帕经历的一 切,我满身的臭汗也带着卡帕身上才有的老公山羊特有的刺鼻味。至少有一点是千真万确 的,我们俩都是18岁那年进了名牌大学政洽系。还有,就是我们俩都有着同样狭隘的自 负,仿佛只有相机才能记录历史。
33 新闻检查
“谨慎和大胆可以交替表现,但不可同时表现。”
一丘吉尔
1988年,新华社摄影部送我到汤姆森国际新闻培训中心学习。笔试之后是口试,该中 心主任鲍勃·希区科克亲自主考。老鲍勃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学习,我回答说,我从未想过到 这儿来,全是我老板硬逼着我来的。老鲍勃大惑不解,问我想去哪儿,我从牙缝里迸出 “Beirut(贝鲁特)”。想不到老鲍勃一听竟跳了起来,用缺了指头的右手指着我:“嘿! 小子!我就要把你训练得能去贝鲁特。”
以后我才知道,老鲍勃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年轻时曾是个大出风头的战地记者。几 个月后,当我从汤姆森毕业时,老鲍勃竟主动为我写了一封硬得不能再硬的推荐信,声称要 推荐中国最好的新闻摄影师到英国舰队街上学。可我由于要到秦岭拍野生熊猫而作罢。
老鲍勃教了我许多皮肉上磨炼出来的绝招,如面对开枪的军警应往人多的地方钻之类, 并危言耸听地警告我,好记者不仅要能快速到达现场,还得善于对付新闻检查。果然不出两 年,从北京到巴格达,老鲍勃的预言我全碰上了。
1990年12月23日,当我飞抵巴格达之时,由于战争迫近,新华社巴格达分社的电传 机已被切断,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