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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如晤(原名悲伤的体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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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样的事?别人若有同样的处境,有多大的可能我会对他作出同样错误的判断?我也许会说:「他过关了,终于把太太忘了。」其实,真相是:「正因他稍能释怀,所以,能更贴切地怀想她。」这才是事实,而我相信自己能为这现象说出个道理来。泪眼婆娑时,你什么都看不清。被你要得死去活来的东西,多半,你是要不到的。至少,你得不到它的菁华。「现在,让我们认真地讨论。」这话一出,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今晚一定要好好睡它一觉。」这下子好了,保证你几小时无法合上眼。可口的饮料供渴得半死的人咕噜牛饮,简直是浪费。同样,那使铁幕深垂的,使我们缅怀故人时只觉眼前横陈一片空茫的,岂不正是过度强烈的眷恋?无论如何,「求索太急切的人」就是得不到,或许是无法得到。

    或许,求告神也是这样。我已渐渐醒转过来,不再觉得门紧紧闭着或上了栓。那使门当著我的面砰然关闭,岂不正是我自己惶乱的索求?当你的灵魂里除了求救呼喊之外空无一物,也许正是神无法给你任何救援的时候——就像溺水而无法获救的人,通常因为他拚命抓拿。也许,是自己重覆呼喊使你耳聋了,听不见想听的声音。

    另一方面,「叩门的,就给他开门」不过,叩门是否意味著捶们或踢门。然而,又有话说,「凡有的,还要加给他。」毕竟,你必须有接受的能力,否则,甚至全能者也无法给你什么。也许是你自己的激情暂时把这接受的能力给蒙蔽了。

    因为,求告神的事,什么样的错误都可能发生。许久以前,那时我们还未结婚,有一整个早上,伊一面作家事,一面隐隐约约地觉得神就在「肘旁」要求她的注意。当然,由于不是完美的圣徒,她直觉可能涉及某桩未认的罪,或某件琐碎的义务,像通常有的情况。后来,她终于投降了——我知道人多么善于推拖——停下手边的工作,面对他。结果,神给她的话是:「我要把某样东西赐给你」,她立刻进人喜乐中。

    我想我开始体会出为什么守丧感觉上像把事情悬搁着。这感觉是从许多惯性的冲动受到挫折而来的。向来,许多的想法、感觉、和行动接二连三产生,都是以她为目标。现在,目标消失了,由于惯性,我仍继续把箭搭在弦上,等到猛然想起,才又把箭搁下。那么多的路径引我想起伊,我欣然踏上其中的一条,眼前却横竖着一面「边塞要地,请勿逾越」的牌子。曾经条条是通卫大道,现在却四处穷途末路。

    因为在一个好妻子的里面的确涵括了太多人的角色。对我而言,伊无所不是。伊是我的女儿兼母亲,我的学生兼老师,我的臣民兼君王。而且无时不刻,把这些角色兼容并蓄了,还是我的同志、朋友、船伴和同胞。伊固然是我的情人,但同时又具备了任何男性朋友(我不乏这类的知交)所能给我的,也许给得还更多。我们如果未曾坠入情网,应该也会成天腻在一块,引来各种闲言闲语。基于这样的感受,有一天,我称赞她,让她具有男性的美德,她马上堵住我的口,问我可喜欢别人称赞我具有女性的美德。这反击真是厉害的一招!卿卿。不过,你的确有点家亚玛森、潘瑟西雷雅和克蜜拉(注)。而你自己,我亦然,都颇得意你有这样的特质。我能察觉你的这种特质,你蛮欣慰的。

    所罗门称他的新妇为妹子。一个女人能算是个完整的妻吗?除非,霎那间,在某种特殊的情境里,她的男人忍不住要呼她一声「哥哥」。

    「太完美了,所以,不能长久。」我忍不住要这样形容伊和我的婚姻。不过,这样说可有两层意义。一层意义悲观得让人悚然心惊——好似神一见造物中有两人鹣鲽情深,便得立刻拆散他们——「此情只应天上有」。神又好家社交酒会的女东主,一见两位客人露出倾心交谈的迹象,按例便得即刻把他们拉开。然而,这句话也可能意味著「这个婚姻已臻人造化至境,达到婚姻应有的样子,所以,不必再延续下去。」好似神说:好极了,你们已精通此艺,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我非常满意。现在,且准备往下一步去。」当你已学会二次方程式,而且驾轻就熟,你不可能继续在这范围逗留太久的,老师会催促你更上一层楼。

    因为,在婚姻中,我们的确有所学习和成长。两件之间,或隐或现,确实经常剑拔弩张,直到完全的结合使双方重归和好。对男人而言,在女人身上看见率真、讲义气、和古道热肠的性子,便称之为「男性化」,是大男人主义作祟。对女人而言,形容一个男人的敏感、细腻、温柔为「女性化」,也可视为大女人主义。不过,那些所谓十足的男人和十足的女人所拥有的人性,必定相当贫乏、偏狭、片面,才能使这种隐形的骄矜心理显明出来。婚姻恰好根治了这毛病。两个人合起来成为[完足的人」。神按着自己的形像造男造女」,就这样,看似矛盾,两性灵肉一致的结合,把众人带离了性别的囿限。

    接著,两人中的一个亡故了。我们将这视为被截断的爱情,有如舞过半场,夏然中止;或即将盛开的花朵小幸被折了花苞;又像某物平空被锯掉一截,因此,失去了它应有的形状。对这说法,我不以为然。倘若正如我不得不怀疑的,死者也能感受到离别的痛苦(这也许止是他们在炼狱中必须承受的痛苦之一),那么,对两个彼此相爱的人而言,对天下一切有情人而言,毫无例外地,死别正是恋爱经验中普遍化的、不可或缺的一环。它随著婚姻而来,本是一种常态,正如婚姻随著恋爱或秋天随著夏天而来一样。并非整个过程被拦腰一截,而是其中的一个段落。不是舞蹈的中场受挫,而是转人下一回旋。当所爱的人活著时,我们为她而「忘我」,然后,当整部舞中悲剧的回旋临到时,虽然她肉体的存在已被撤回,我们仍需学会「忘我」--爱她本人,而非退缩回去爱自己的过去、回忆、哀愁、无忧、甚或爱情。

    蓦然回首,我发现,不久以前,我还十分担心自己对伊所在的记忆,唯恐它变得虚幻不实。由于某个原因,我已经不再担心这件事了。——体会到神的慈悲、良善,是我唯一想得出的原因。值得注意的是,我一停止忧虑,伊似乎便随时在每一个角落与我相遇。「相遇」这个字太强烈。我所意味的,与显灵或声音的再现无关,甚至也非意味在任何特定时刻所感受到的令人震颤的经验。而是一种绝不突兀、弥漫一切的感觉,觉得她像从前一样,不折不扣,是个让人轻慢不得的事实。

    「轻慢不得」也许不是挺恰当的说法。乍听之下,有如她是一把打仗用的斧钹。怎样说才妥切呢?「具有份量的实存」或「顽强的实在」?行吗?经验的本身似乎在对我说:「喏,现在,你可高兴了。根据所发生的,她果真仍是个事实。不过,请记住,她之仍为事实这件事并非取泱于你的好恶。」。

    我已到达什么地步?我想与另一类型的鳏夫差不多吧。对人们好奇的探问,他会停下来,靠在锄把上,这样回答:「谢谢你的关心,但请别过问。我的碓摆脱不掉与她有关的一些令人魂萦梦牵的回忆。人人说这些回忆是被唤来审判我们的。」我与这位仁兄可谓半斤八两。他用锄头,我,目前不善于挖土,用的是自己特有的工具。不过,「唤来审判我们的」这句话,需要正确地领会。神从未以实验的方法测知我的信心或爱情到底属于何性质。他早就知道了,不知道的是我。在这个审判中,他让我们向时处在被告席、证人席和审判席上。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圣殿是纸叠的房子,唯一能让我察觉这事实的方法是将它砸碎。

    这么快就痊愈了?不过,用词还有点含糊不清。说病人接受了盲肠手术之后已经痊愈了,是一回事;说他一只脚被切除了之后已经痊愈了,又是另一回事。手术之后,这个人或残肢愈合了,或死了。如果愈合了,那剧烈、持续的疼痛会停止。不久,他将恢复体力,可以顶著木制义肢到处走动。他已「痊愈」了,但锯掉的那条腿可能一辈子都会间歇性地作痛,而且,恐怕还蛮痛的。此外,他将永远是个独脚汉。同时,可能片刻也忘不了这个事实。洗澡时、穿衣时、坐下、起来,甚至躺在床上,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的整个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从前认为理所当然的各类乐趣和活动,都被迫取消了,职责亦然。目前,我正学习拄着拐杖到处走动。也许,不久会装上义肢。然而,无论如何,我再也不是双脚健全的人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就某层意义而言,我的确比从前「好多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羞愧感,以及觉得有义务要尽量珍惜、酝酿、延续自己的哀伤。我曾从书中读到有关这类的情绪,但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同样的倾向。我明知伊不会赞同的。伊会叫我别作傻瓜。我也十分清楚神亦然。这类的感觉背后是什么?。

    无疑的,多少与虚荣有关。我们要向自己证明自己是个超级情人、悲剧英雄,不只是有亲人亡故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日子照样得过下去,勉强在那里蹒跚向前。不过,这样的解释不够周全。

    我想,还有一种混淆有待厘清。其实,我们所需要的并不是悲恸——尤其是初期的心理剧痛——延续下去:没有人受得了的、但是,我们却需要另一种东西——悲恸只是其中反覆出现的一种症状,而我们误把症状当作事情的本身。前晚,我写说,死别并非婚姻之爱的截断,而是固定会发生的一环——像蜜月一样。我们所应自我期许的是好好享受婚姻生活,然后,忠实地度过这一悲伤的阶段。如果它让人心痛(绝对会的),便应接受痛苦乃是这阶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不愿以抛弃或离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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