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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1920 年夏又退婚。如果说第三次不成功多少与父亲的反对有关;和菲莉
斯的第二次解约与他的健康状况(患肺结核)有关,但第一次解约是没有明
显的外在因素的。而从两人初次相识到第一次订婚的将近两年内,彼此确实
是相爱着的,不然,那厚厚的一本《卡夫卡致菲莉斯的信》怎么会产生呢?
这本将近八百页的情书,凝结着作者青春年代思想情感的结晶,极端珍惜时
间的卡夫卡不惜笔墨来抒发他对爱情的追求,对婚姻的想望;倾泻他对一位
青年女性的热烈的恋情,而且也是他首先一而再地向对方提出求婚的。两人
也一起外出旅游过。他甚至已经租好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准备结婚之需。
然而就在卡夫卡对婚姻满怀憧憬的时候,他也没有被未来的小家庭幸福完全
陶醉过。仿佛在他的爱情奏鸣曲中不时闯进“命运”的不谐和音响。那是创
作与职业的争斗!这场他无力战胜的争斗,时时发出呼唤,要他放弃情爱的
享受与生儿育女的家庭生活,用八小时以外的全副精力来供给创作,否则写
作的“幸福”就有被窒息的危险。例如,1913 年 6 月卡夫卡第一次向菲莉斯
求婚。而一个月后,即 1913 年 7 月,他在日记里记下了如下的生活守则:
第六,特别是在以前,我在妹妹们面前与我在其他人面前往往显得
判若两人。只有在我写作的时候,我才突然觉得无畏,身心袒露、有力
量、令人惊讶。如果我有妻子,通过她的中介在一切人面前都能如此,
那该多好啊!但是这样岂不是牺牲了我的写作了吗?这就是不行,这就
是不行!
第七,除非也许有朝一日我能真的放弃我的岗位,不然结婚将是永
远不可能的。象卡夫卡这样的思想丰富而又感情充沛的人,追求对异性
的爱无疑出于他的本性。而从这种爱中他显然也得到了温暖和幸福。然而这
爱显然抵偿不了由于影响创作而产生的痛苦。于是爱情被推到了第二位。
我当时不能结婚,我身上的一切都对此起来反叛,我一直来多么热
烈地爱着菲(指菲莉斯——笔者)。主要是出于我的作家工作的考虑,
是它挡住了我,因为我相信婚姻对这一工作是有危害的。我何尝不想结
婚;但单身生活已在我现在生活的内部把它毁灭了。我已经一年之久没
有写任何东西了,往下我也写不了什么。我的头脑里只有这一个我加以
保留的、折磨着我的想法,此外没有别的想法。①
爱情、婚姻与文学创作在卡夫卡身上所发生的这种矛盾,难道仅仅是他
与菲莉斯这个具体的女子引起的吗?不是的。这个矛盾对卡夫卡已经普遍化
① 卡夫卡:1913 年 7 月 21 日日记。
① 卡夫卡:1914 年 3 月日日记。
了,也就是跟任何女子的结合对于他的创作都是致命的“陷阱”。他说:
女人是陷阱,埋伏在四周等男子入彀,从而把他们拖进纯粹的有限
之中。这里似乎让人听到歌德《浮士德》中的音响。浮士德看见民间少
女格泪卿,喜欢异常,遂与之睡了一夜,第二天就不得不离开她了。为什么
呢?歌德认为,家庭的婚姻生活与个人事业上的追求是相矛盾的。但一个人
如果与异性毫无肉体接触,则他的精神发展就不会健全。所以他安排了他的
主人公体验这么一夜的儿女情(不料这一损人利己的举动却给格泪卿全家带
来悲惨的后果)。卡夫卡这里所写的并在行动中加以切实贯彻的与歌德的观
点是基本契合的。
晚年,卡夫卡把他对婚姻问题的看法进一步理论化,表述了他更高的立
足点。下面是他跟青年朋友雅诺施的一段谈话:
一个人藏匿到自己的所谓私生活里去,是因为他缺乏把握世界的力
量。他逃离奇迹般的世界,投入自己有限的自我之中,这是退却。
“有限”的家庭生活对事业追求的束缚与妨碍,认识这一点,对于一般
人是并不困难的。但要彻底解决这一矛盾,即断然放弃一头,成全另一头,
尤其是摆脱“有限”而成全事业,这是为一般人所难能做到的。然而,卡夫
卡做到了这一点。不消说,他经历了多少个年月的(至少有八年吧)痛苦的
思想斗争和感情冲突,才让事业——文学创作取得了胜利。他自己甚至用这
样怵目惊心的词句来描写他的痛苦:
我自己被撕裂了…世界(菲莉斯是它的代表)和我陷入了一种无法
解决的冲突,正在撕裂我的身体
正是因为他的感情受到了长期的折磨,他对异性的欲望受到了残酷的压抑,
所以,1920 年,当他成婚的念头最后破灭,他天性中那深藏着的对异性的热
烈的感情,不顾一切地冲开了理智的闸门,向一个有夫之妇——密伦娜倾泻。
这看起来似乎反常,其实,不过是他身上长期被压抑的恋情的“反叛”和宣
泄罢了。
② 见奥登:《卡夫卡的天堂》,译文载《外国文艺》1980 年第 2 期,第 309 页。
① 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
短寿其因
卡夫卡小时候是个“英俊少年”,他和他三个妹妹与他父母一样都有一
个结实而强壮的身体。但卡夫卡从小就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常常看得很晚,
以致影响睡眠和功课,当家长们不得不进行干涉时,却使这敏感的孩子感到
不胜悲伤。后来潜心于创作,睡眠时间少了,头痛、失眠纠缠着他,有时不
得不因此中断创作。而中断创作对他又是最痛苦的事情。所以有一天的日记
里他这样叹息道:“完全的停顿,无穷的折磨。”①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
面,如上所述,他内心里还得充当一个全副武装的“斗士”,既要对付那个
他想摆脱而始终摆脱不了的职务给他造成的焦躁,又要忍受他不愿摆脱而不
得不摆脱的婚事对他的“撕裂”。于是,精力在创作和职务上的过度消耗,
精神在几重矛盾的折磨中过度损伤:卡夫卡那天生健康的身体垮下去了!1917
年 8 月 9 日,在他几个月内写出了一系列短篇名作之后,他终于被当时那至
命性的肺结核的病魔缠住:他咳血了!然而,这个中了缪斯的神矢再也不能
自拔的男子,却依然不听生命的“黄牌警告”,在同年的 10 月 21 日至 23
日他竟一连写出了三个短篇小说。患病后,他仍未辞去保险公司的职务,只
是断断续续告假疗养。这期间,他的创作旺盛力并没有随着生命的危机和生
命力的衰退而减弱,数量和质量都不减当年。这几年内,他不但继续写完长
篇小说《诉讼》(1918),写出了另一部长部《城堡》(1922),而且继续
写出了大量的短篇作品,如《普罗米修斯》(1918)、《一只狗的研究》(1922)、
《饥饿艺术家》(1922)和那封有名的长信《致父亲》(1919),以及大量
的具有文学价值的《致密伦娜书简》(1920——1921)等。与他的创作成反
比的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到 1922 年不得不办理退休手续。此后,直到 1924
年 6 月去世,卡夫卡除了写出《地洞》和另两个短篇外,就没有能写出更多
的东西了!他的生命终于放完了强光。这时候——1923 年 12 月,卡夫卡才
让一位名叫多拉·迪曼特的女性接近自己,以同居方式,让她陪伴自己离开
人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卡夫卡的全部作品都是他自觉地用一个男子的健
康和一切“生之欢乐”换来的。这一点他自己的日记写得很明白:
我没有学到半点有用的东西,与此有关,我却让自己的身体给毁了。
此事的背后可能掩盖着一种打算。我不想让一个有用而健康的人的生之
欢乐来左右我的方向。似乎疾病与绝望也丝毫改变不了我什么!①
① 卡夫卡:1915 年 2 月 7 日日记。
① 卡夫卡:1921 年 10 月 17 日日记。
毁稿奇念
卡夫卡把世界看作一种悖理的存在,其实卡夫卡存在的本身又何尝不是
一种悖理现象:他一生那么平淡,却又那么富于传奇色彩。如果说他的三次
婚约之谜已经是这种色彩的“显影”,那么他晚年的毁稿之念则更把这色彩
加以强调和夸张了!
卡夫卡的这个令人震惊的奇念是他的终身挚友马克斯·勃罗德于卡夫卡
死后,在死者遗物里发现的,那是两张写给勃罗德的带遗嘱性的字条,其中
一张的全文是这样的:
最亲爱的马克斯:我最后的请求:凡是我遗物里所有稿件(就是说
书箱里的,衣柜里的,写字台里的,家里和办公室里的,以及不论弄到
什么地方去的,只要你发现的),日记也好,手稿也好,别人和自己的
信件也好,草稿也好,等等,毫无保留地,读也不必读地统统予以焚毁。
同样,凡是在你和别人手头的我写的东西和草稿,亦当以我的名义请求
他们焚毁。至于人家不愿交给你的那些信件,他们应有义务自己把它们
焚毁。弗兰茨·卡夫卡另一张便笺写得比这一张长两倍,从那“发黄”
的纸头看,也比这张写得早,内容上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对已发表过的几篇
小说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肯定和留恋:
在我写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