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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物——城堡,象梦魇一般纠缠着你。你惊醒了——啊,那是什么?那不是
与老百姓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官僚机构的缩影吗?不是与人民敌对的至高
无上的权力的象征吗?如果你是从旧社会生活过来的,这时你就会想起自己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
② 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
③ E 费歇尔:《从格里尔帕策到卡夫卡》327 页,维也纳,1962 年版。
① 卢卡契:《批判现实义义的现实意义》534 页。
和别人的许多类似的经历来,禁不住对着城堡喟然长叹……但这《城堡》难
道果真就该这样理解吗?如果你是读过卡夫卡的许多作品的,这时卡夫卡的
这段名言就会跃入你的记忆:“目标只有一个,道路却无一条;我们谓之路
者,不过是彷徨而已。”②这一咏三叹的哀诉,与城堡脚下 K.的绝望盘旋不
是互为映照的吗?那么这城堡又是什么?它是不是“可望不可即”的象征呢?
其实这几种理解和联想都是可以的。文艺作品从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
智”。同一部作品在不同的读者心目中唤起不同的情绪和想象,这完全是正
常的,何况象“目标只有一个,道路却无一条”这类“可望而不可即”的思
想正是存在主义哲学家所理解的“人的处境”的核心思想,深受克尔凯郭尔
存在主义哲学影响的卡夫卡,在这样一部生命力作里,能不把他的这一思想
包含进去吗?当然,我们注重的不是他的思想,而是他在表达这一思想时运
用的这种反常、但是独到的写法。至此,我们就不会再埋怨过长、过繁的叙
述了,阅读时费的耐心越大,对城堡的奥秘就会领略得越深。正如一大堆碍
眼的煤堆,当你享受到它燃烧后发出的热能时,你就会想到它存在的可贵了。
《诉讼》是卡夫卡又一部代表性的长篇杰作,有人认为“人们在其中品
味到的寓意是无穷无尽的”。既然这样,我们一时也就无法以同样多的笔墨
来礼遇它们了。但其中那个令人难忘的《法的门前》则是不可置之不顾的。
这是一则独立成篇的譬喻性故事,是主人公约瑟夫·K.陪外宾(一个判“死
罪”的犯人也能陪外宾!)参观大教堂时,听牧师给他讲的,大意是:一个
乡下农民要进法的大门,门警说现在不能进去。农民问:以后呢?答:以后
可能。门警给了他一张矮凳,让他在门旁等着。他等了一年,二年,三年……
就这样痴痴地一直等到老死。临死前他问:大家都渴望进法的大门,可是这
么多年来,除我以外,怎么没有谁要求进去过呢?他得到的回答是:“这里
没有人能准许进支,因为这一入口只是为你而开的。”乍听不免觉得荒唐,
在现实生活中,谁看见过或听说过有人在法院或官府门口等了一辈子直至老
死呢?但故事中那种“能引起愤怒的明了性”立刻使你联想到,在剥削阶级
统治的社会里,处处是“衙门八字开,无钱莫进来”的律条,多少有钱、有
势的人犯了死罪,只要动一动“关系”,撒一把银子,仍逍遥法外;多少无
钱、无势的老百姓,哪怕受了天大的冤屈,只因买不起“关系”也哭诉无门,
含冤死去。你看,这则譬喻所揭示的不是真实的现实吗?这段插叙对《诉讼》
来说真具有画龙点睛之妙,实际上它把这部长篇小说的全部情节浓缩了,变
成了轮廓十分清晰、透明的图象,喻示着主人公约瑟夫·K.的挣扎注定徒劳;
也喻示着:法的形式是有的(那高高矗立着的法律大厦!)但它跟老百姓无
缘(那苦苦等着的农民!)于是在我们面前又突现出一座与城堡相呼应的庞
然大物,一个代表“政”,一个代表“法”,神秘莫测,威严无比,只要是
老百姓,谁都休想接近它(“这里没有人能准许进去”),谓予不信,请看
那个不识时务的 K.和那个痴心妄想的农民的下场!(你想接近吗?那么来
吧,“这个入口只是为你而开的”,但请你等到奄奄一息再进去吧!)
那么,《法的门前》的寓意就到此而穷尽了吗?没有!如果我们象对待
“城堡”那样,把它从政治的和法律的范畴挪开,放到哲学的范畴,那么那
个农民就抽象为一般的“人”“法的大厦”就化身为真理或正义之所在,于
是这个譬喻所喻示的似乎就是:真理虽有,但“无路可循”。这里,“大厦”
② 卡夫卡:1920 年 9 月 17 日日记。
与城堡就由“呼应”变为重叠,即都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目的物。而这
样一来,那个“法的门前”的农民又和贝克特笔下那两个“等待戈多”的流
浪汉走到一起去了,因为他们为等待戈多也等得“苦死了”。而他们等待的
“戈多”又代表什么呢?据说是“希望”。那么希望又包含着什么呢?什么
都可以!财富、荣誉、爱情、艺术的极致、真理……这一切都可以怀着希望
去等待,但无不徒然——可望而不可即。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两个不同类
的作家,在表达同一哲学思想时,一个通过戏剧,一个通过小说,异曲同工,
都使用了象征和譬喻的妙术,又都收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这是富有启示性
的事例。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生活条件的改善,文化水平的提高,人们——普通
的人们逐步从衣食住行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精神活动,包括思维活动的空间
相应扩大,于是要求用形象思维的手段来表达某些哲学观念的现象日益增
多,因而形成了文学与哲学互相渗透的倾向,这也许是文学“现代化”的必
由之路,也是艺术自身发展的一个质的飞跃。哲学更带理性,它更容易认识
生活和把握生活,能发现一些超越时间和空间界线的规律性的东西。卡夫卡
的影响之所以象滚雪球似地不断扩大,原因之一恐怕在于:他的作品所反映
出来的现实性,随着历史的进程,其时间跨度不断延长,空间幅度不断扩展,
从而具有了某种预言的性质。人们从作品中看到清白无辜的正直人遭受那样
的精神折磨(《诉讼》、《城堡》),杀人时使用那样残忍的肉刑(《在流
放地》),不禁感到这是“德国法西斯统治下欧洲现实的预演”。法国著名
作家安德烈·纪德于一九四二年五月流亡到阿尔及利亚后发出惊叹:“这一
切极象卡夫卡笔下所描写的。”①这种预言的准确性甚至迫使原来批判卡夫卡
的卢卡契也不得不承认“卡夫卡到底是个现实主义者”。②恩斯特·费歇尔甚
至说:“许多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感觉到的事情,他(卡夫卡)在第一次
大战时就着了先鞭。”③
卡夫卡的作品之所以具有这种预言性,不是由于他有什么先知先觉之类
的“特异功能”,而是由于他在认真对生活进行“实地观察”的基础上,运
用辩证逻辑的方法进行哲学的思考,从大量生活现象中追索某些规律性的结
果。他说:“作家的使命是把孤独的和必死的一切引向无限的生活,把偶然
的东西变成合乎规律的东西。他的使命是带有预言性的。”①历史不会重演,
但历史进程中某些现象会重视,而且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能否预见到
某些历史事件的可能再现,就看你能否捕捉到那寓于无数偶然现象中的必然
的东西。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深厚的生活功底。卡夫卡显然是具备这一
特点的。他作为业余作家,始终没有离开过公职,就是说他始终置身于普通
老百姓之中,更重要的是他对生活极为认真、严肃,他善于观察,勤于思考,
这使他的笔触触及到了那个腐朽的奥匈帝国的畸形社会(生产方式是资本主
义的,而政治体制则是君主专制的)的某些病象(用卡夫卡的话说即“社会
的消极面”)的“病灶”——规律性,并通过他别出心栽的艺术构思,包括
象征和譬喻手段的运用,把它们暗示出来。我们的某些作家的某些作品之所
① H 波里策:《弗兰茨·卡夫卡》序言。达尔姆施塔特,1973 年版。
② 据汉斯·马耶尔 1980 年在北京的一次演讲。
③ E 费歇尔《从格里尔帕策到卡夫卡》327 页。
① 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
以缺乏生命力,归结到一点,恐怕主要是没有深入生活,或没有深入地挖掘
生活,就是说,他疏于观察,懒于思考;虽在群众之中,却浮在生活表面;
有时也能编些曲折离奇的故事,让读者兴奋于一时,却不能使之回味于久远。
不过卡夫卡的譬喻手段也有常使人感到艰深晦涩、神秘莫测的地方,即
以《城堡》而论,就有一个叫费林赫蒂的人写诗进行挖苦,该诗不免有些故
弄率虚,但它形象地勾勒出了卡夫卡作品这种既复杂又耐人寻味的特点,不
妨草译如下:
卡夫卡的城堡在世界之上高高矗立好比生存及其秘密的最后的巴士
底狱
它的通道——死胡同——把我们捉弄
陡峭小路直冲而下不知通向哪里
通衢大道在空中四通八达
就象电话总机中那迷津似的电线
每个电话通过它们就再也不见踪迹
在那上头,天气美好无比
灵魂与灵魂赤裸裸地舞蹈
而我们象闲人在集市旁无所事事
总爱看一眼那不可探求的虚构彼岸的秘密
而在那一边
只见一个大的墙洞
象是马戏团通往表演厅的大门
容得一头大象通过,一边跳着华尔兹舞①